從衙衛對陳氏說的話,以及她的反應來看,她應當是受過趙秉清的恩惠的。
目前又沒有什麼其他可以突破的缺口,于是沈容端決定看看陳氏要把自己拉去哪。
誰料,左拐右拐地遠離府衙之後,陳氏就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巷口停了下來。
她回頭,見沈容端盯着自己捏着她護袖的手,冷哼了一聲,幹脆利落地松開:
“你可别和我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我都成過一回親了,就是拉一下你也不會怎麼樣。你沒損失,我也沒損失!”
沈容端搖了搖頭,微微低頭看着她:
“我沒想到這個。你的辮子剛剛在地上亂蹬時弄散了,走路掃着我的手,有點癢。”
聞言,陳氏扶了扶自己因為剛剛的一系列動作而松散的鬓發,帶着光澤的小麥色臉頰閃過一絲忸怩。
但随即仍扮出一副并不在乎沈容端所言的灑脫樣子,杏眼圓睜地斬釘截鐵道:
“我和趙大人已經約定好了,他去皇城,我要一路相随,照料他飲食起居。現下我找不到他了,你在找他,我就要跟着你,防止你找到趙大人之後直接帶着他走了,把我撇在這裡。”
說着,她正了正自己斜挎着的包袱。
過了半晌,見沈容端又不說話,陳氏才擡頭看她:
“喂,幹嘛不說話?”
“你是不是在幫趙秉清拖延時間?”
沈容端的眼睛生得像狐狸,眼尾微微上翹,卻沒有半點魅惑的感覺,反而幽深如古潭。任何探究的眼光觸及,都不會被反射,隻會被那團漆黑的墨色吸收,吞噬殆盡。
陳氏和她的眼神對上一瞬,馬上躲閃開,看向她背後的牆壁:
“沒、沒有。我隻是個大字不識的村婦,哪裡曉得到做這些。你太瞧得起我了。”
其實,剛剛沈容端沒說話,倒不是完全在思考陳氏說的話。
她在府衙門口就開始覺得自己的小腹有點隐隐作痛。
而且,随着時間的推移,這種疼痛就像由遠及近的鼓聲一樣慢慢放大,“咚咚咚”地敲打着她的神經。
沈容端從十歲開始離家流浪,遇到挽瀾之前吃過的苦自是不必多說,忍凍挨餓、風餐露宿都算不值一提的事。
遇到挽瀾之後,依舊有無數的苦要吃。揮刀斬斷自己手指的痛楚、三伏三九,日日無休的練武之苦、跟挽瀾奔走東西,翻山越嶺的苦……
雖然有時候沈容端的身體會有一些難受,但都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内。
斷指她都能忍。
唯獨有一樣痛,她比較受不住。
那就是來月信的腹痛。
這種疼痛不是坦蕩磊落的痛,而是拐彎抹角、陰險難防的痛。
一個人憑什麼稱自己是個習武之人?
——她首先必須能夠對自己的身體有充分的掌控能力。
即,明白如何調動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塊肌肉、每一個穴位。
來月信的腹痛,常常讓她感到失控。
讓她覺得自己的一部分身體短暫地背叛了自己,不再聽自己的指揮,隻管自私地痛下去。
就好像有一把小刀插進了她的小腹,還不停地一邊旋轉一邊往裡鑽一樣。
她師父挽瀾雖然略通醫術,但最擅長的是治療打打殺殺造成的病痛,面對婦科就顯得比較束手無策。
頂多給沈容端包點止痛散,還要再三叮囑不能吃多。
止痛散的用處也不大,和揚湯止沸差不多,吃了也是要痛的,勉強算是個心理上的安慰。
反正橫豎都是每月一次、躲不過的受罪。
更不要提她昨天根本沒有休息,從發現趙秉清不見蹤影的那一刻就開始在這塊陌生的地界搜索,一直搜到此時此刻。
饒是鐵打的身子,也不免有些疲憊。
除了疼痛之外,還有一樁麻煩事,就是要用月事帶。
雖然沈容端通常穿的都是黑色的衣服,但其布料也算不上徹底的漆黑一片;一旦有血迹,就會明顯不同于其他地方。
而且,還會有一股明顯的血腥味。
——這點在追捕犯人時尤其麻煩。
所以,此刻的沈容端的心神分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在和陳氏對話,還有一部分是在考慮回官驿把月事帶找出來穿戴上,同時歇息一下,再作打算。
因為陳氏還有用處,且按照規定她也的确不能拒絕官眷陪同上路(雖然還不能确定這算不算是官眷);所以沈容端斟酌了一番,說:
“我現在要去一趟思南府,你随我同去。”
陳氏對這個安排沒什麼意見,乖乖地跟着沈容端去牽馬。
“這是你的馬?”
——片刻後,她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這匹馬。
它毛色雜駁,既非雪白如霜,也非烏黑如墨,乃是尋常的棕灰之色。
鬃毛雖不至于蓬亂,卻也談不上什麼光澤。
腳步雖穩,卻少了幾分輕盈,奔跑時亦無疾風驟雨之勢,似乎隻能勉強應付日常的奔波。
怎麼看,都不像是傳聞中的玉面修羅的馬吧?!
“嗯。”
說着,沈容端一躍而上,一人一馬靜靜看着陳氏,示意她趕緊上來。
“這、這……沒有其他的馬了嗎?非要兩個人一匹馬嗎?”
陳氏有些躊躇。
雖然她沒有騎過馬,隻在小時候騎過牛,可能根本不知道怎麼騎馬;
但她真的不想和這個沈容端共騎一匹馬。
看着沈容端挺拔的身姿後面不多的位置,她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燙。
——要是讓自己村子裡的那些人看見她與一個男的同乘一馬,他們估計能嚼一輩子舌根!
算了,為了趙大人,豁出去了!
——一路上,陳氏都努力用手死死扒着馬鞍的尾部,盡量不讓自己挨着沈容端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