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趙秉清時留意觀察了一下,發現趙秉清治下的人披麻戴孝,也是這個道理。
大家都覺得她就和閻王爺麾下的黑白無常一樣,隻要一出現,就是領人去死的。
因此,陳氏覺得趙秉清要逃跑,倒也不奇怪。
聽見沈容端問,陳氏嗫嚅了一下,直接岔開了話題:
“……反、反正呢,趙大人當時說,他身正不怕影子斜,是肯定不會跑的。然後我就說,那我願意一路相随。因為趙大人并未娶親,整日孤零零一個人,從此地去皇城山長水遠,他看起來那麼斯斯文文,說不定在路上就病了傷了,也沒個人照料。
趙大人同意了,讓我昨天來府衙找他,一起上路。結果我來了才發現,他不見了。然後我就一路打聽,找到了你。”
陳氏提到的關于趙秉清家人的信息,沈容端也是确認過了的。
趙秉清今年二十三歲,尚未成親,家中父母似乎也在他少時就過世了。之後,他便去了河廣文昌府。
念及這個地名,沈容端眼神一黯。
文昌府。
她此生都不會再回的地方。
見沈容端又默然無語,陳氏還以為她是不相信自己說的話,急切地補充:
“哎呀,沈大人,我可以對天發誓,我真的不知道趙大人去哪了。如果我曉得他去哪了,我又何必在這和大人你糾纏呢?”
“我知道。”
身體的痛楚和心中的沉郁混作一團,沈容端實在沒有力氣多言。
找得到,找不到,又有何所謂?
縱他再手眼通天、神通廣大,能上窮碧落、下黃泉嗎?
最後還不都是在人間踟蹰。
奔騰的風聲與揚起的塵土一起,浸着遠處放牛郎微茫的歌聲,往身上不容躲閃地傾灑:
“蒼茫天地,陌路為伴;
疾痛慘怛,何日得返?”
二人一馬,緘默地追逐赤绯的落日,踏破茶青的平蕪,穿過靛藍的群山。
一路與陳氏說說談談,沈容端回程的速度比蘇勁松手下傳消息的速度還慢、比腹中疼痛增長的速度還慢。
等快到思南府官驿,她的臉色已經是肉眼可見的蒼白。
“怎麼停下了?”
見沈容端一勒缰繩,停了下來,陳氏疑惑地問着,探出了頭:
“咦,怎麼官驿門口那麼多人?”
“你在馬上等我。握好缰繩,要前進就把身子往馬身上前傾,輕輕抖繩,同時腿往馬腹施力;要停止就身子向後傾斜,收緊缰繩。如果他們來找你,你就往回跑,我到時再去找你。”
說完,沈容端就翻身下馬,把缰繩交到了陳氏手裡,獨自走向官驿。
天色昏沉的長街上除了沈容端再無其他行人。遙遙的攢動的火光将她颀長的冷藍色身影映得搖曳,如同燈蠟上顫動的燭。
她從容的每一步都踏在陳氏莫名緊張的心弦上。
街道兩旁的房屋在暮色中寂然無聲,仿佛隐藏着無數雙暗中注視的眼睛。
遠處,衙役捕快們嚴陣以待,火把映照出他們緊張的面容,刀刃在火光中閃爍着冷冽的光芒。
“沈大人,今日未時,本府鄭秀才來報官,訴其女遭歹人擄走。去現場清查時,發現其閨房一片淩亂,窗邊的地上卻有您的錦衣衛令牌。煩請您同我們回府衙一趟,查個清楚,也好還您一個清白,不至堕了您的名聲。”
思南府府衙本來就因趙秉清之事對她甚無好感,今日碰上這件事,剛好有點替他們家大人報仇雪恨的意思,個個都面色不虞地将她團團圍起,摩拳擦掌。
沈容端沉默地被捕快圍着。
其額頭沁着細密的冷汗,腹中的不适已經愈發強烈,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她的腹内攪動。
她努力屏蔽撕裂般的疼痛,把神識集中于思考“驿站的行囊裡放了什麼”這件事情上。
備用的衣服、幹糧、藥物……
還有那幾枚自己當時順手放進去的葉和凝寄來的香囊。
她不禁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沈容端,你有毛病吧。
幹嘛要順手把那些個香囊放進行囊裡?
要是不拿回來,葉和凝知道了,又要哭天搶地、說自己如何如何不在乎他了。
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