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鐘掌珍突如其來的尖銳問話,鐘嵘眼睛猛地睜大,整個身姿顯得有些僵硬。
他眼神在殿内裡有些慌亂地掃視,揮手屏退了其餘的下人後,才帶着一層怒氣看向鐘掌珍。
“皇妹,你在說什麼?禦醫都看過了,母後本就體弱,有此一劫,為兄也很傷心;現下你這麼咄咄逼人是什麼意思?”
鐘掌珍直接踏着一地狼藉,走到鐘嵘面前,直視着他的眼睛。
看着素來解意可愛的皇妹露出這樣可怖的神情,鐘嵘愣了一愣。
“母後當初是怎麼失語的,你忘了?如果不是那個蘇貴妃暗中做手腳,讓她中風,她會連話都說不出嗎?”
鐘掌珍的眉頭緊皺,努力壓抑着内心的怒火。
“荒謬!當時你才幾歲?那件事父皇當時都徹查了,蘇貴妃根本就是無心的!事後她還主動把罪責往自己身上攬,替母後吃齋念佛了那麼久,這些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了,你和母後為什麼總要把蘇貴妃想得那麼壞?”
鐘嵘眼中閃過一絲痛苦與憤怒,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握緊成拳,聲音也因情緒激動而略顯顫抖。
“那麼多證據無數次擺在你和父皇眼前,為什麼你們總假裝視而不見?這麼多年了,你和父皇為什麼總要把蘇貴妃想得那麼好?是不是在你們心裡,早就覺得母後是個沒有利用價值、不會讨你們歡心的廢物?所以哪怕路過坤甯宮,你也從來不會主動進來向母後問一聲安,從來沒有想過母後有多思念你?”
“這麼多年,你就知道為母後考慮,你有想過我嗎!你有想過有一個啞巴母後,我有多擡不起頭嗎!小時候,我因為她在尚書房被人奚落欺負,是蘇貴妃,這個你口中無情無義的蛇蠍之婦,幫我解圍,這些你知道嗎!”
鐘嵘努力保持鎮定,但額頭上卻滲出幾滴冷汗。
“你難道真的以為,這個蘇貴妃會幫你?你是不是忘了,她有一個比你還大的親兒子,已經封了王爺,在外面虎視眈眈?當初如果不是舅舅立下的戰功讓蘇家忌憚,你真的覺得自己能這麼輕巧地入主東宮?現下,舅舅也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大将軍,那個能和父皇稱兄道弟,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他做正妻的大将軍了;你真覺得自己還能指望着舅舅,坐穩這個太子之位嗎?”
随即,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你……你打我?”
鐘掌珍跌坐在一地茶杯碎片之中,被劃出血痕迹的手難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火辣辣的左臉,另一隻攥着衣料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她的嘴唇微微顫抖,一滴淚含在她眼中,将落未落。
鐘嵘冷冷地看着鐘掌珍,面色陰沉兇戾:
“自古以來,最忌外戚幹政。我同王大将軍素日并無交集,又何談指望一說?皇妹,你說話忒沒輕沒重!”
鐘掌珍死死地盯着眼前這個正惡狠狠看着自己、長相與母後有五分相似的男人,覺得陌生無比,仿佛從未認識過他。
“皇上駕到,貴妃娘娘駕到——”
太監的傳報劃破了屋内死一般的寂靜。
一直焦灼地聽着裡面的動靜、候在殿外的雲水也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看見左臉通紅、身上滲着斑斑血迹的鐘掌珍,她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扶起。
“參見父皇、參見貴妃娘娘。”
見貴妃攙着皇帝一起踏入殿中,鐘嵘急忙恭順地行禮。
鐘掌珍則依舊撫着自己的臉,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面色被打散的發髻遮掩着,散落一片陰霾。
“天啊,這是怎麼了?快,快去傳禦醫來給公主看看!你們這些奴才是怎麼當差的?還不快些把地面收拾幹淨!”
蘇貴妃看見殿内的情景,驚訝地叫了起來,焦急地調度起周圍的下人。
鐘焱則站在原地,面有愠色:
“蘭因公主,為何見了朕與貴妃,還不行禮?”
聽見這一聲蘭因公主,鐘掌珍擡起頭,慘然一笑,眼眶中流轉的淚終于落了下來。
“參見父皇、參見貴妃娘娘。”
她輕輕掙脫了雲水的攙扶,打着寒顫,行了一禮。
鐘掌珍,你真是瞧得起自己。
鐘掌珍,你真是把自己當回事了。
在你又敬又愛的父皇面前,你同一隻鳥兒、貓兒又有何區别?
母後同一隻鳥兒、貓兒又有何區别?
“禅心,快些進來,扶公主坐下。瞧瞧,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了。”
蘇貴妃語氣溫柔甜膩,仿佛這世間最善良之人。
她一邊說着,一邊輕輕撫着鐘焱的手,拉他去鐘掌珍對面上座:
“皇上,蘭因公主從小便最孝順、也最真性情。如今是哀思過度,您勿要怪罪。”
見蘇貴妃如此善解人意、心慈面軟,鐘焱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看着一側臉頰通紅的鐘掌珍,他也有些心軟,主動開口道:
“父皇知道,你心中哀恸。父皇又何嘗不是?”
聞言,鐘掌珍猛地擡頭。
看着面前比肩而坐、一副琴瑟和鳴、歲月靜好的鐘焱和蘇貴妃,她恨啊。
為什麼她母後卻躺在冰冷的棺柩中?
“既然父皇心中挂念母後,不如替母後最後主持一次公道,也好告慰母後被人陷害至死的在天之靈。”
她神色平靜地說着,跪在了鐘焱面前。
在這暗箭四伏、風起潮湧的深宮之中忍了那麼多年,她實在不想再吞聲飲氣。
她倦了,她真的倦了。
倦到一分一秒都忍不下去了。
“陷害?荒唐!你在說什麼胡話!你覺得父皇冤枉了你母後?朕在你心中就是這般昏庸的形象嗎?你是覺得朕沒有查個清楚?”
聞言,鐘焱一拍桌子,剛平複的怒氣再次湧上心頭。
“父皇,兒臣所言,句句屬實。前日母後與父皇、皇兄和臣女一起進晚膳,蘇貴妃送來的柿子冰酥酪,母後的那份裡被當時來送酥酪的容兒加了寒毒散!此後第二日,蘇貴妃又将往常來給母後請平安脈的禦醫換成了受她母家恩惠的李太醫,此人明知脈象不對,卻隐瞞不報,最後使我母後死于非命!”
說罷,鐘掌珍又看向一旁神色慌張的禅心:“禅心,你把從蘇貴妃宮中所得的、烙有梅花印的寒毒散拿出來!”
跪着的禅心連忙哆哆嗦嗦地将袖中的寒毒散呈給了鐘焱身邊的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