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桃枝談罷,沈容端回到屋内,從包袱裡掏出一張袖珍簡寫版輿圖,在上面畫了個圈。
原本和師弟斐然約定的是明日在官驿碰頭。眼下官驿是去不得了,隻得匆忙知會他把地點換到這裡。
“再休息一會,卯時出發。你去榻上睡。”
聽沈容端這麼說,本就困得呵欠連天的桃枝乖乖地點了頭,進了房。
沈容端則舉着油燈,走出屋外,吹起了洞箫。
箫聲悠揚,曲調卻十分奇異。
時而婉轉低回,如泣如訴;時而高亢激昂,宛如山風呼嘯,在夜空中飄蕩回響。
廢棄房屋中的趙秉清和顧文瑞蹑手蹑腳地走到靠近門的牆邊,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她。
隻見沈容端靜靜伫立在山邊,長發和衣袍随風飄動,腳邊一簇燈火浸染,宛若一幅丹青淋漓的水墨畫。
趙秉清看着,竟有幾分愣怔。
如此遺世獨立、孤傲灑脫的背影,竟屬于那個殺人如麻的沈容端嗎?
但他立刻又清醒了過來。
絕不能被玉面羅刹的外表騙了,明明剛剛才看到她輕薄民女!
沒過多久,如墨濃郁的黑夜中就如同濺起一滴墨般飛出了一隻鴉,在沈容端身邊盤旋片刻後,停在了她的肩頭。
這種信鴉是挽瀾馴養的,聽力敏銳,相隔數裡也能趕來。隻需給它聞一聞收信人的常用的物件之味,便能将信件送到其手中。
沈容端正想把輿圖系到烏鴉腳上,卻發現上面已經系了一張紙條。
取下展開,是挽瀾的字迹:
“容端吾徒:
皇後崩逝,若大将軍王玠赴皇城奔喪,則恐兇多吉少。
且邊疆利戎新王總攬大權,虎視眈眈,危機四伏;
若覺朝廷差事難以為繼,不妨來尋吾,共遊大好河山,做對神仙師徒。
此外,近日各地大雨連綿,河流多處汛期兇猛,務請珍重,慎之慎之。
師挽瀾永昌二十四年七月初八留”
王玠此人,沈容端并沒有打過照面。
隻是曾經聽葉和凝提過,似乎與葉家關系很是不錯,葉和凝也十分敬重他。
挽瀾說他兇多吉少,約莫是憑借那些功高震主的老套故事所做出的推斷罷。
利戎新王即位,也是一年前的事了。隻不過那時他們的政局還十分混亂,新王的控制能力也有限。
如今看來,應當是已經掃清了國内的障礙,休養生息,将念頭打到他們這邊來了。
可是,這又與她何幹?
沈容端這樣想着,将輿圖捆好,取出一片在斐然慣用的梳頭香油上浸過的布塊放于烏鴉的喙前。
片刻後,鴉旋羽而飛,隐于墨中。
目送它飛遠後,沈容端沒有着急回桃枝的屋子,而是站在原地沉思。
趙秉清偷她令牌,多半是為了出逃;在此地多逗留一分就是多一份危險,他沒有冒着危險去栽贓誣陷自己的理由。
更何況,哪怕她這個錦衣衛成功受他陷害被捕,也會有其他的錦衣衛去搜他。
雖然沈容端沒有正面與趙秉清交過幾回手,但從她這些天對他的各種側面調查來看,趙秉清除了有些正義得讓她皺眉的事迹以外,他的政績還是十分可觀的。
能做好地方知府,還能治理水患,最起碼證明他腦子不笨。
要是腦子不笨,就不必多此一舉。
她來捕趙秉清一事,蘇勁松應當是知道的。
蘇勁松與紀欽明關系頗好,沈容端在他轄地行走拿人,紀欽明提前知會與他,也是情理之中。
那日挽瀾來訪自己時也曾說過,有不知名的人士在與蘇勁松商議近日之事。不論他是為了蘭因公主選驸馬一事稱病,還是為了捉拿趙秉清一事稱病,至少這可以證明,蘇勁松的消息十分靈通。
百姓以及趙秉清本人都知道他要被捕,或許也是蘇勁松走漏的風聲。
此前,沈容端還隻是模模糊糊地做了這個推斷;但令牌丢失後發生的事,卻似乎能夠進一步加深她這個推斷的合理性。
畢竟,知道她令牌丢失的人也并不多。
除了偷去她令牌的趙秉清,也就是那日将她拒之門外的蘇勁松了。
問題是,如果果真是蘇勁松所為,他又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自己呢?
難道就僅僅因為自己讓他在皇帝面前出了糗?
亦或是他與紀欽明覺得,自己是葉世忠的人,所以必須除之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