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容端完全理解,也十分認同。
——人,不就是這樣嗎?
沈容端一向不喜讀書,聽見讀書人嘴裡嗡嗡念誦的句子便頭疼。
可有一句話,她卻聽過之後就記在了心裡,并且深以為然: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1]
——人,的确是這樣的。
——所以,為什麼趙秉清真的會來?
此時,剛剛沉默了片刻的群衆已經炸開了鍋,低聲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一個中年人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道:“這不是隔壁府那個廉潔清正的知府,趙大人嗎!”
旁邊的年輕人則滿臉驚訝,急切地問:“如何?”
“他就是那位被這個沈容端追捕的清官,趙知府啊!”
另一個婦人一手拉着孩子,一邊用唏噓的聲音說道:
“聽說他這些日子一直在逃避追捕,沒想到今天竟然現身了。”
孩子好奇地問:“娘,他是壞人嗎?”
婦人輕輕搖頭,眼中帶着崇敬:“不,他是好人,是和那個玉面羅刹不一樣的人。他是真正的父母官。”
聽見趙秉清又要開口說話,人群急忙安靜下來:
“大人明鑒,那日沈大人奉命來押晚生趕往皇城,卻不慎被晚生竊走令牌。晚生逃脫後,便一直随身攜帶着這枚令牌,從不曾遺失,又怎麼會突然落在鄭秀才府上呢?且,這枚令牌有一處磕損,大人隻消拿着令牌,同沈大人核對磕損的位置,便知是不是真令牌。我與沈大人無恩無義,反而算是有冤有仇,斷不會幫她做僞證。”
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巡撫也傻了眼,轉臉看向面色緊繃的紀崇玉,不知該作何反應。
卻聽見沈容端輕笑一聲,幾下便掙脫了縛着自己的繩索,淡淡朝紀崇玉拱了拱手:
“紀大人,多謝。”
紀崇玉艱難地擠出了一絲笑:
“沈大人一心為了朝廷,何必言謝。”
說着,他又轉向一臉懵然的巡撫:
“大人,今日看似是審沈大人,實則是為了抓這畏罪潛逃的趙秉清。什麼闖秀才府、掉木令牌,都是一場引蛇出洞的戲。”
巡撫聞言,隻得尴尬地笑了笑,撫掌附和:
“好,好!如此也好,總算是抓住了這趙秉清。”
已經回過味來的趙秉清依舊站在原地,但臉色已從剛剛的大義凜然,變得陰沉可怖。
——原來這是一個局。
——一個用他的真心設成的局。
他的手緊緊攥着帷帽,用力到青筋暴起,帷帽也堪堪欲碎。
他眼晴幾乎要噴出火來,深深看了一眼紀崇玉和沈容端。
那一眼更多是不敢置信。
“你也參與了?”
等目光落在一旁紅着眼圈、不敢看他的鄭家小姐身上,就隻剩下失望。
鄭家小姐怯怯的餘光對上了趙秉清眼底的一片憤憤,眼淚終于如斷線珠子一般落下。
她攥着衣角,猶豫良久,終于鼓起勇氣,挪到他身邊,低聲道:
“紀……紀大人昨天來威脅奴家,說如果奴家不這麼說的話,就把那些事全都抖漏出來……奴家實在太害怕了,如果爹爹知道了,他真的會打死我的。趙大人,奴家真的不知道會牽連到你,對不起,趙大人……”
她越說,聲音越小,眼淚掉得越快。
說到最後,頭深深地低着,不敢再看趙秉清一眼。
“此事與你無關。以後就休要再提,好好過日子吧。”
沈容端在一旁,手裡拿着繩索,帶着幾分探詢的目光看着趙秉清。
他并沒有如她所預想的一般勃然大怒,隻是語氣平緩地叮囑了鄭家小姐數句,然後就走到了她面前。
或許是多日奔波勞累,他身上已經沒有初見時的那股桂花香。
沈容端平視着神色晦暗的趙秉清,在心中隐隐思考,他此刻泛白的臉,下一秒會是什麼表情。
趙秉清卻隻是不動聲色與她對視良久,同樣以探究的眼光看着她。
兩人的視線接觸,卻又像同時碰觸了一片空無,延伸到了很遠的地方。
片刻後,趙秉清笑了。
“我跟您走。”
沈容端移開視線,心裡無端泛起一股煩躁。
他笑什麼?
他在想什麼?
他到底來這裡做什麼?
怎麼會有人,如此難以理解?
兩人此時并沒有留意堂上的紀崇玉。
他正有些不耐煩地坐着。侍從神色焦急地小步跑來,耳語數言。
下一秒,紀崇玉仿佛被雷擊中一般,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
他眼睛猛地睜大,瞳孔劇烈收縮,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将軍王玠奔赴皇後喪禮,竟借機兵變。事敗被擒,現已押入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