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面對清河府衙門強搶民女的指控,你家沈大人難道沒有臨陣脫逃?怎麼,難道是她心虛理虧嗎?憑什麼同樣的事,沈大人做得,趙大人卻做不得?還有,趙大人不顧自身安危出來搭救你家大人,你們倒好,原來是故意設局,想把趙大人引出來!不知道究竟是誰更高尚、誰更卑劣?”
氣氛焦灼、劍拔弩張之際,官驿的驿卒有些戰戰兢兢地端着飯菜走了出來,站在離他們幾步之外的地方,小聲地求助驿丞:
“這、這……大人,小的過會兒再去吧。”
驿丞原本看他們一副快要打起來的架勢就着急,生怕再把自己官驿的第一層給拆了;現在剛好驿卒來了,急忙把他推過去,滿臉堆笑地擠到幾人之間,谄媚地對沈容端說道:
“大人,芋煨白菜、煎豆腐、黃魚羹都做好了。另外,咱們這粗茶淡飯的,實在不成敬意,還給您送了一碟熏火腿肉、一鍋雞湯,請您千萬笑納,呵呵。”
前幾天,沈容端就是在這個官驿被一群人追着破窗而出。
那個房間的窗戶,到今天還沒修好。
見識了沈容端的武功,加上他早就聽過這個玉面羅刹的威名,此刻,實在是得罪不起、不敢得罪啊。
也沒别的好獻殷勤,看沈大人點的菜這麼素,索性給她加兩個葷菜。
這下,肯定不至于得罪她了吧!
聞到肉味,沈容端皺了皺眉,移開了緊盯着趙秉清的視線,收起桌上的輿圖,好讓驿卒布置餐桌。
之後,便屏着氣拿了一碗飯,在幾碟素菜和魚羹裡随便揀了些,在衆人有些詫異的目光中走到了官驿門口,蹲下默默吃了起來。
趙秉清疑惑地看了看沈容端,又看了看這桌菜,再看了看斐然。
為什麼剛剛沈容端會皺眉呢?
他有點想不明白。
察覺到趙秉清探詢的視線,斐然不快地瞪了他一眼,也往自己碗裡夾了剛剛沈容端動過的幾道菜。
然後側臉,對在一旁守着的、四名自己從宜州帶來的衙役說:
“你們在這桌和他們一起吃,看好人,我去門口。”
外面,天已昏黑。
沈容端抱着碗,慢慢吃着。
剛聞了肉味,她的胃又下意識抽搐。
雖然已經是一日未進食、饑腸辘辘,但此刻卻沒什麼胃口。
她吃一口,咀嚼很久,盯着空無一人的街道。
今日在府衙帶走趙秉清時,趙秉清并沒有反抗。
沈容端依照錦衣衛捕人的慣例,掏出了铐在手上的鐐铐,一隻铐在他手上,一隻铐自己手上。
就這樣走出府衙。
外面群情激憤,大家都已經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開始,還隻是小聲罵。
後來,聲音彙合在一起,互相用憤怒壯膽,越來越大聲:
“奸臣、奸臣!”
桃枝也在裡面,一臉氣憤地喊着。
再到後來,甚至有人開始朝她吐唾沫、拿石頭砸她。
石頭飛來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心猛地一沉。
幾乎無法呼吸。
也忘了躲。
血順着額頭流下來,沈容端的身體微微顫抖,不知自己究竟是身在此處,還是置身于自己這麼多年仍然竭力想要忘記的那一日中。
趙秉清原本還在暗自惱怒,此刻卻發現沈容端臉色變得十分蒼白,神色惶恐,不禁十分奇怪。
——她在害怕嗎?
斐然見形勢不對,急忙帶着人沖出來,奮力擋在沈容端和辱罵、攻擊之間。
然後一路替她開道,護着她回了官驿,并把那些跟着來的人都趕跑了。
“師姐,怎麼不知道躲?”
一安頓下來,斐然就趕緊把趙秉清交給自己帶來的衙役看管,然後替沈容端找了個房間,清理包紮頭上的傷口。
一邊清創,一邊很心疼地問神色漠然的沈容端。
清創是很痛的,每次斐然受傷,都忍不住嗷嗷直叫。
可沈容端卻一動不動,仿佛這副軀體不屬于自己一般。
那時的表情,正如此刻。
斐然端着自己的飯,在沈容端旁邊坐下,靜靜地吃自己的飯。
認識師姐時,她就不吃肉。
魚肉可以吃,魚肉以外的肉,都不吃,聞到就犯惡心。
斐然也曾好奇問過他們的師父挽瀾,但挽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原來挽瀾認識師姐時,她就已經不吃肉了。
所以挽瀾也不知道。
因為她從來都不肯說。
屋内,趙秉清雖然對沈容端的種種行為感到疑惑,但此刻還是放在一旁,認真地勸起了桃枝:
“桃枝,你不能跟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