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桃枝皺起了眉,又欲開口說話,趙秉清卻搶先問道:
“那後來呢?”
“後來啊,老朽就給他灌了這祖傳秘方釀制而成的米酒,趙知府也就活過來了!此後,趙大人還帶了許多老朽的米酒去犒勞鄉親們,并且親自給這個米酒起名叫‘知府米酒’!您别不信啊,趙大人給老朽親手題的匾額,還在老朽家放着呢。”
“了不起,您當真是了不起!”
聽完,趙秉清撫掌稱奇,還十分給面子地喝了一大口碗裡的米酒:
“确實不錯,好酒!”
見趙秉清聽得高興、喝得豪邁,老人也十分得意,臉上積攢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吃過飯,辭别老人,桃枝終于有機會說出剛才被趙秉清阻着、沒能說出口的話:
“趙大人,剛剛那老頭說的都是些什麼呀!您當時确實是累暈了不假,可是那段被洪水沖走、被他救醒的故事,根本就不曾發生嘛。您還這樣捧着他做什麼?這不是由着他騙人嗎!”
聞言,一直沒有言語的沈容端也看向趙秉清。
趙秉清右手和沈容端的腰帶铐在一起,左手摸了摸後腦勺,朝桃枝光風霁月地一笑:
“這有什麼,他的米酒确實挺好喝的呀。而且,要是我的這一點薄名真的能幫助他賣出更多的酒,這不也是好事一樁嗎?從前有在紙扇上寫字,以幫助老婆婆賣扇的美談;現在,我連寫字的勞力都省了。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尚古人之遺風,豈不美哉?”
桃枝聽了,神色稍緩,但仍是嘟囔道:
“趙大人,您總這麼心善。被人欺負了都不曉得。”
說着,還斜睨了一眼沈容端。
趙秉清的神色卻莫名懷念:
“而且,米酒是我恩公最愛喝的酒。也不曉得以後還有幾次機會喝,碰到一次算一次吧。我覺得自己就好像又和恩公對飲了一碗酒一樣。”
晚上,沈容端沉默地躺在床上,想着趙秉清給自己倒的那碗米酒。
她沒喝,趙秉清拿過去喝完了。
他笑眯眯地重複:
“這是我的恩公最愛喝的酒。”
當時,沈容端心思一動,忽然想起了自己做的那個夢。
夢裡,父親說,慈幼局新收了一個和她一樣大的男孩,姓趙。
此後,父親還常常提起他,說他如何如何聰明,什麼經書都是聽一遍就記得牢,馬上可以搖頭晃腦地背。
沈容端那時被逼着成日念書寫字,本來就煩得很,還要聽沈濂念叨其他天才兒童,更加煩了。
索性直接把桌上的筆墨紙硯還有書本一包,塞給沈濂:
“父親,這些通通拿去送給那個小孩兒。端兒祝他早日考取功名,做大官,守一方平安。”
沈濂還以為是她心善,難得一見的露出了笑容,欣慰地誇了她。
不過,之後她該做的課業還是一點都沒少。
……那個姓趙的男孩叫什麼來着?
好像是叫趙一郎。
記不清了,反正估計和趙秉清扯不上關系。
自己也隻是順便想到了而已。
父親最愛喝米酒,尤其是鄰居林家釀的米酒。
林家男主人叫林仰,和父親是同鄉、同年。
二人從小一起長大,一同春風得意,後又一起到文昌府做官,一個是知府,一個是同知,情深意重。
林維有兩個兒子,一個叫林績,比沈容端的姐姐大三歲;一個叫林繹,比沈容端小三歲。
姐姐和林家的大兒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早早地定了親事。
之後,她父親死了,母親死了,姐姐死了。
她走了,再也沒回過文昌府。
也不知道林家那個和姐姐定了親事的兒子,現下如何了?
比她小三歲的那個,自幼就體弱多病,她都不常見到他。他現在又如何了?
思及此,沈容端垂下眼,摸了摸空蕩蕩的脖頸。
夢裡,那個長命鎖越縮越緊,像一個不斷收緊的圈套,勒得她無法呼吸。
有一瞬間,她突然不想掙紮了。
念起時,她松了一口氣。
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可下一秒,她醒來了。
又要獨自面對這個沒有家人的、空蕩蕩的世界。
那天,姐姐那麼堅定地看着她,把她藏進米缸裡。
她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端兒,你要活着。”
所以,她不敢死。
趙秉清每天被拖着趕路,很累,但累狠了反而難以入眠。
他平躺着,偷偷用餘光瞄背對着自己的沈容端。
她睡着了嗎?
她那天到底在哭什麼?
——反正不可能是因為被屏風砸了,所以哭鼻子。
但趙秉清也僅僅是想了一瞬。
他還要操心自己的事。
思及此,不由得面色嚴肅。
——究竟怎麼樣,能讓沈容端改道文昌府呢?
他是必須要去文昌府的。
林績還在那裡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