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趙秉清剛從溺水的陰影中緩過來,身體還十分虛弱,不由得松開了緊攥着沈容端袖子的手。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支撐不住,身子軟軟地倒向了地面。
草地因他的動作發出簌簌的聲響,微微顫動的草葉在月光下壓出了一片薄如蟬翼的青影。
好在那幫人還在忙着下船,距離他們藏身的樹林尚有一段距離,并未察覺這邊的動靜。
沈容端回頭瞪了趙秉清一眼,低聲道:
“你就不能安分一點?”
趙秉清的臉色此刻比月光更白,平日裡俊朗的五官因體力不濟而顯得格外柔和,墨色的發絲散亂地貼在額頭上,透着一股少見的脆弱。
他尚未系好衣帶的胸口敞着,微微起伏,剛被沈容端探入過的唇微張,呼吸仍舊有些急促。
長而微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一道淡淡的陰影,如同一樽輕輕一握便會碎掉的白瓷,顯得有幾分無助和憔悴。
看到他如此孱弱的模樣,沈容端語氣也不由得軟了幾分,迅速俯身在他耳邊輕聲提醒:
“撐住,千萬别出聲。”
趙秉清剛着急地擡起手,指着遠處的人,想張嘴說話,卻見沈容端又飛速轉了回去,繼續觀察不遠處的動向。
趙秉清:“……”
此時,那夥人已下了船,往他們藏身的方向走來。
那個穿着最考究的人走在最前面,左右各一喽啰。
後面還陸續跟着幾個比前面的喽啰打扮得更簡單的壯漢。
沈容端定睛一看,後面的那幾個人的動作神态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再仔細一想,終于拂去腦中的薄霧:
是那日她在宜州豆漿鋪吃早點時,教訓過的那幾個地痞流氓。
當日她施展了幾手,原以為他們會夾着尾巴做人一段時間,不再出來惹是生非。
卻沒成想,竟然跑到了這裡,做起了見不得人的勾當。
“二當家,之前大當家在這裡打的通往地道的暗門就在附近。找到木把手,就能打開了。”
站前面的一個喽啰,一邊對領頭的人點頭哈腰,一邊黑着臉,揚手叫身後的人都上前:
“趕緊,一人一個地方,找木把手。是埋在地上的,仔細找!”
被他們稱為二當家的那個男子很不耐煩地催促:
“你們怎麼回事,當初不是大哥叫你們過來安的門嗎?怎麼居然會找不到開關?”
那個喽啰幹笑着,加快了指揮人在草叢裡搜尋的速度,一行人逐漸往趙秉清和沈容端處摸來。
“二當家,您别急,這個……暗門呢,肯定是在的。就是太久沒來了,估計那個草都長得比人還高了,要好好找找,到底安在哪裡了。”
聽到這裡,沈容端已經大概搞清楚了他們的身份。
大概就是一夥附近的山賊,趁着夜色,走暗道回山寨。
她瞥了一眼身後的趙秉清,在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
雙方相距并不遠,那個二當家又帶着好多個身強力壯的幫手,自己還有這麼個拖油瓶。
現在想貿然挪動,隻怕打草驚蛇。
不過看他們搜尋的位置距離尚遠,想來那個木把手應該不在這邊。
隻能先在這裡躲着,靜觀其變了。
聽見喽啰小心翼翼的安撫,二當家的情緒顯然沒有好轉,反而“啧”了一聲,顯得更加不耐煩:
“這究竟是多久沒人來過了?這麼久不來的地方,有必要還要專門安個秘密入口嗎?好了,現在你們找不到了。如果給賊人找到,不是更遭殃?當初我就說沒必要搞沒必要搞,萬一又出個像那個趙秉清一樣的愣頭青,硬是摸過來了,有豈不是比沒有更壞菜?”
聽見他們對話裡出現“趙秉清”三個字,沈容端愣了愣。
随即就想起之前搜捕趙秉清時,對他做的背景調查。
他去思南府做知府之前,似乎曾經路過過開元府連山縣附近,還順便和紀崇玉一起,剿了匪。
……那山匪不都剿完了嗎?
為什麼這群人還知道趙秉清的名頭?
趙秉清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晚上在河灘邊,隻覺得一片冰涼。冷風拂過,寒噤不止。
他努力扶着地想坐起來,卻突然觸到了一個突出的、渾圓的東西。
他低頭一看,竟是一個木把手。
沈容端正凝神聽着,卻突然感到趙秉清的冰涼的手顫顫巍巍地抓住了她。
她身體一僵,正想拍開,卻被他牽着,摸到了那個把手。
她立馬回頭,和撐坐在地上的趙秉清來了個幽幽的對視——
這不就是不遠處那群人正在滿地爬着找的那個木頭把手嗎。
沈容端歎了口氣。
——麻煩。
——真是麻煩。
怎麼辦呢?
要不要丢下趙秉清,自己跑了呢?
反正,這份差事,她也幹倦了,不想幹了。
沈容端之前應了這個職位,還做了這麼久,一隻兢兢業業奔波各處抓人,主要也是因為,她真的沒見過什麼好的官員。
所有被她抓的官員,哪怕紀欽明給他們扣的罪名有些不對勁,但也不算冤枉他們。
——所有經過她手的官員,無論官銜大小,無一例外,或多或少都有贓污狼藉的問題。
有一些官員,就算一開始清廉,但最後往往也落了塵網,同流合污。
就算他們不想做那些違心的事,可當周圍的所有人——他的同侪,他的領導——都在逼着他做時,他最後還能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