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來,免得弄濕你衣袖。挺晚的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
等桃枝走後,趙秉清低頭看着水中的衣物,忽然又想起那天,沈容端面無表情地随手丢給他的那塊方方正正的髒衣服。
桃枝剛剛說的“心中暗生愛慕之情”,也在他腦中不斷回旋。
忍不住輕輕地笑了一聲,想起了沈容端每次被他感謝或者誇獎時,臉上如同吃了癟般難受的表情。
——這個人,真是十足的口是心非啊。
“趙兄在想什麼呢,這麼開懷?”
此時,斐然卻拿着沈容端的衣服,走到了他身邊,笑着問道。
趙秉清看見斐然手中拿着的是沈容端的衣服,忍不住愣了愣,心裡生出幾分莫名其妙的失落。
——原來沈容端不要他洗,是因為拿去給了她的師弟。
轉念一想,他們是師兄弟,關系本就比自己親近得多,這也無可厚非。
于是趙秉清斂了神色,搖了搖頭道:
“沒什麼,隻是突然想起書裡讀到的一個典故罷了。”
一條溪水那麼長,斐然偏偏要晃到趙秉清身邊來洗沈容端的衣服,顯然不是為了聽他講什麼典故。
雖然趙秉清和沈容端看起來總是針鋒相對,甚至有些過節,且在趙秉清的眼中,沈容端不過是一個兇神惡煞的錦衣衛而已;
然而,斐然今日看到趙秉清神色慌亂地抱着沈容端沖出來,并想到他們獨自相處了幾天,還攜手從山寨逃出,心裡總有些不是滋味——
尤其是想到自己之前居然任由師姐與趙秉清共枕一夜,更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而且,剛剛趙秉清竟然還特意差遣桃枝來問沈容端,有沒有衣服要洗。
哪個正經男人會上趕着洗另一個男人的衣服啊?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于是,不管二人到底有些什麼事情,他必須要來給趙秉清打個預防針。
——别的什麼事,都好商量,他也願意做個好人。
——但是,在沈容端的事情上,他不是個慷慨之人。
“趙大哥,今晚我同你睡一個房間,我師兄真是的,還特意交代,要把你在床上捆好。你說她,是不是太不信任你了?”
斐然一邊将衣服浸入水中,一邊笑着說道,目光卻在悄悄觀察趙秉清的神色:
“不過你放心,我知道你不會趁我睡着逃跑的,我就虛虛地綁幾下,不礙什麼事。”
果不其然,趙秉清的臉色瞬間黯了下來。
——經曆了這許多風風雨雨,沈容端還是不信他嗎?
她避開他,他理解。可是,為什麼還要說出把他捆在床上這樣的話?
而且,她為什麼一邊給自己繡手帕,說愛慕自己,一邊又如此提防?
他突然覺得,原來自己還是根本不了解,沈容端是怎樣一個人。
看着趙秉清失落的表情,斐然心裡雖有些不忍,但反而更覺得他對沈容端的态度不對勁。
于是,換上了一副他慣用的人畜無害的表情,乘勝追擊道:
“趙大哥,之前聽桃枝提起過,你好像是在找一位恩人的女兒吧?還說找到了,要同她成親呢。怎麼樣,有什麼線索、消息了嗎?我師父、師兄和我行走江湖多年,倒也認識一些人,可以幫你一起找。早日找到,也好早日了卻一樁心事。”
趙秉清聽他提起下落不明的沈濂二女兒,心中更覺沉重。
——這幾日,糾纏他最深的情感之一,就是對這個素未蒙面的沈二小姐的愧疚之情。
他曾信誓旦旦地說,找到沈二小姐之後,倘若她未嫁人,便與她結為夫妻;若她已嫁人,便同她結拜為兄妹。
然而,每次看到沈容端炫目的笑容,他就莫名其妙地無法移開目光。
更何況,在霧霭關時,他還……
他真的不知道,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
每每想起這一團亂麻,便覺得自己無比可笑。
他真瞧不起自己。
或許,沈容端那日在馬上,突然開口怒斥他的那些話,才是正确的——
他憑什麼覺得,娶了這個沈二小姐,就是對她而言最好的歸宿、就是對沈家的報恩呢?
他趙秉清,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也不過就是個囿于俗網的普通人罷了。
要是真的找到了她,她又想嫁給自己呢?
那他,又該如何自處?
“雖然一直都在尋找,但還是暫時還沒有她的下落。”
趙秉清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臉上完全沒有了剛剛莞爾一笑時的閑适。
“若你和你的師父,師……師兄,願意幫我這個忙,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是啊,還是快些找到比較好呢。”
斐然笑眯眯地說道,語氣輕快卻帶着幾分刻意的調侃:
“不然,要是等到趙大哥你人老珠黃的時候才找到這位小姐,那可就麻煩了。如今的女子,可都是喜歡年輕的公子呢。趙大哥,你說是不是?”
沒待趙秉清回話,斐然卻又從容不迫地補上了最後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