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哥,小弟我最敬佩你這樣的人了,言出必行,真不愧為人人誇贊的磊落君子。我相信,你是一定能找到這個沈二小姐的。屆時,我可一定要喝一杯你們的喜酒哦。”
“……哎呀,我師兄也真是的,每次都把衣服弄得髒兮兮的才拿回來,還非要扔給我洗,别人要幫她洗,她都不讓呢……唉。”
斐然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故作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趙秉清此刻的臉色已變得極為難看。
他沉默着垂下眼眸,避開斐然那仿佛無心實則帶刺的調侃,雙手有些機械地從河水中撈起濕透的衣服,狠狠擰了擰。
連扯痛傷口都渾然不覺。
水珠順着指縫滴落,激起細微的漣漪。
“你洗着,我……我去晾衣服。”
聲音聽起來平靜,但内裡卻帶着一絲壓抑。
說完,趙秉清連頭都沒擡,就匆匆提着衣服轉身離開,像是急于逃離斐然的話。
斐然看了一眼趙秉清落荒而逃的背影,繼續慢條斯理地将沈容端的衣服在水中輕輕揉洗,眼中透出一絲了然。
月光灑在他的臉上,眉心的紅痣也映成了朱砂的深紅,倒真如一位翩然于凡世的清逸谪仙。
夜色沉沉,彎月高懸。
沈容端猛然從夢中驚醒,喘着粗氣,心跳如鼓,胸口劇烈起伏。
又是那個做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噩夢。
夢中,十歲的她,蜷縮在家中陰暗的角落,看着大門口那群人瘋狂地朝父親扔石子。
石子如雨點般落下,看得她目眦欲裂。
她想沖上前,替父親擋着,可一轉眼卻來到了後院。
火光沖天,伴随着母親和姐姐被焚燒時那股令人窒息的焦肉臭味撲面而來。
她瑟瑟發抖地躲在黑暗的米缸裡,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
淚水卻止不住地往下掉,打濕了衣襟。
猛地睜開眼後,她靠在床邊喘了好久,胸口如同被巨石壓住。
胃裡翻湧着惡心感,鼻尖仿佛還浸在那股煙熏的惡臭中。
沈容端緩緩起身,喝了一杯涼水,強壓下想要嘔吐的沖動。
水杯輕顫,手心滿是汗水。
她身上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濕透,夜風透過窗棂,涼意瞬間鑽進肌膚。
躺回床上,阖上雙眼,剛剛夢中的一幕幕,又朝她步步緊逼。
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索性再次起身,打算去院子裡透透氣。
推開房門,月光如水,鋪灑在院子裡,将一切照得清冷而寂靜。
院中的石凳上,桃枝靜靜地背對着她坐着。
她的身形本就比沈容端矮小,坐在石凳上更顯得嬌小可憐,像個剛及笄的小姑娘。
纖瘦單薄,仿佛風一吹,她就會被刮走。
沈容端站在門口,看到桃枝的手時不時擡起,拂過臉頰。
她似乎是在哭。
沈容端猶豫了一會兒,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上前。
但院中的桃枝已經聽到了她的開門聲,緩緩轉過頭來。
她圓圓的杏眼中盈滿了淚水,在月光下閃着微弱的光芒。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無言的沉重。
見沈容端站在原地不動,桃枝輕哼了一聲,像是賭氣似的,又轉過頭去,眼淚也不擦了,默默看着月亮。
最終,沈容端又歎了口氣,邁步走到桃枝身旁,低頭看着她:
“怎麼了?”
桃枝沒說話,依舊低着頭,默默玩着自己因為擦拭淚水而有些發黏的手指。
腮上還挂着兩滴淚。
沈容端也不再多問,隻是在她身旁的另一張石凳上坐下。
過了許久,桃枝側眼看了一眼身旁的沈容端。
她此時,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束起頭發。
長發随意地披散在肩頭,随風微動,仿佛是墨水在月光下流淌。
她沒有了平日裡的冷厲與殺氣,反倒像一幅黑白水墨畫中飄然的筆觸,散發着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孤冷氣息。
看着月輝之下她白皙的臉,桃枝一時恍惚,心裡竟有種錯覺。
——沈容端不像是人,倒像是月夜裡出現的狐妖。
上一次她們這樣獨處于月下,還是在自己的那個小院子裡。
兩人靜靜地隔着桌子坐了片刻,院子裡隻有微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夾雜着零星的蟬鳴。
月光斜照,影子在地上悄然晃動。
忽然,桃枝打破了沉默,低聲問:
“一直這樣假裝自己是個男的,是不是很辛苦?”
沈容端愣了愣。
以前還沒人問過她這個問題。
她思索片刻,語氣有些遲疑:
“不知道辛不辛苦。我一直是這樣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