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和霍青青趕到天玑院時,便見那隕長老坐于屋頂。
一身素白大袖衫映得他臉色越發蒼白,他看着急行而來的顧衍和霍青青,忽然笑了。
“賀乾養出來的好兒子,和我們才該是同類啊。”他輕歎一聲,明明是四十餘歲中年人的模樣,卻像是遲暮老叟。他站起身,伸出手掐在身旁齊雲的脖子上将她提起:“她要破繭了。”
齊雲一身青色的衣裙沾染了鮮血,她的手死死摳住隕長老那隻傀儡甲。
顧衍将霍青青往身後一拉,擡頭看向隕長老,他嗓音帶笑:“還未到子時,隕長老,要提前殺了她麼?”
“呵……”隕長老笑了聲,看到他手中拖着的南宮澈:“這不是還有一個麼?”
“那隕長老記錯了,是有兩個。”霍青青的聲音忽然響起。
“哦?”隕長老松開齊雲,扔了她在屋脊上大口呼吸着。他玩味地看着霍青青:“可是你的命,不是我要的。”
隕長老哈哈大笑起來,他展袖自屋頂飛躍而下,站在顧衍和霍青青二十步開外:“他們都會破繭。而你們……都逃不過的……”
“命數天定,你們當真以為能打破天去,為自己掙一個自己想要的世間嗎?”
隕長老一邊說着,一邊步步逼近。
霍青青這才看清,在夜色的微光裡,他臉上不斷變幻着神色,似悲似喜,最後變作一張她不認得的臉。
就是這一瞬間,顧衍動了,他的刀尖停在隕長老的咽喉。
隕長老并未停下,而是微微上前,讓那刀尖沒進皮膚,滲出一絲鮮血順着脖頸流下。
“你還要再殺他一次嗎?”隕長老看向顧衍,二指夾住刀刃,讓那刀刃紮得更深了點:“你,真的還要,再殺他一次嗎?顧衍。”
顧衍的刀猛然抽回,他後退一步。
“顧衍。”霍青青喚了一句。
對了,已經過去兩年,賀乾已經死了兩年了,這是……在青州學宮,他對面……是隕長老。
他拉住霍青青的手,霍姑娘的手帶着微微的涼意。
重新拿起刀時,他帶着以往的笑意看向隕長老:“賀乾,已死。”
“哦?”隕長老愣了一瞬,很快大笑道:“哈哈哈哈哈你本是惡獸,如今給自己加上一條鍊子,還将這鍊子交到了别人手中,顧衍,你真是賀乾的好兒子啊哈哈哈哈哈。”
靜下來的夜裡,隐有銀鈴聲。
“隕長樓,你的事做完了就滾。”女子的聲音遙遙傳來,她攜着一串鈴聲,手中握着一面鈴鼓。
“妖女。”隕長老罵了一句,微擡下巴示意:“喏,你要的人,我可是半點沒傷。”
“好久未見的小丫頭了,如今倒是長得越發招人喜歡了呀。”被稱作妖女的女子赤足挽紗,手腕上帶着幾個寬大的木镯子,碰撞間發出沉悶的聲響。
“怎麼?隕長樓,不跟這個小子打了?”女子擺弄着自己的指甲,并沒将任何人放在眼裡。
“打?”隕長老睨了她一眼:“我怕被他咬死。”
“就這點出息。”女子帶着笑,看向一旁抱着齊雲的南宮澈:“她快破繭了。”
“等血蝶将她的血液都吸幹淨,就會在她體内破繭呀。漂亮的……破繭的血蝶,那時候,會漫天飛舞,從她的身體裡破繭而出,帶着她的血肉成為她生命的延續。”女子蹲下身,擡手摸上南宮澈的頭:“你哭什麼呀?”
“這就是……新生啊……”
女子話音未落,周遭就變幻了模樣。連同南宮澈和齊雲一起消失不見。
顧衍站在原處,将霍青青的手握得很緊,他低聲道:“伍行起陣了。看來,他們那邊已經打完。”
“霍姑娘。不要聽、不要看,跟着我就好。”他走在前面,帶着霍青青前行。
霍青青任由他握住手,跟在他身後,看着他飄揚的發帶,在黑暗裡似有微光。
她淺淺地應了一聲。
“那齊雲,沒救了。她的身體,被當做養蠱的器皿,就是他們所說的繭。”顧衍的指腹抹過霍青青的手背,心下稍安:“我曾接手過一案,也是親眼看着破繭。”
“化蝶案?”霍青青想起來,曾經鬧得民心惶惶的化蝶案,便是經了顧衍的手。
而那樁化蝶案,卷宗所記錄的口供便是,缙州知府家的那個公子,變成紅色的蝴蝶……飛走了。
“化蝶一案,亦是長生教的手筆,也是自那時,我才發現他們脖子上都會有一個破繭蝶的紋樣。而那個知府公子……說是化蝶,不如說是被當成了這些蝴蝶的養料。它們是巫蠱,被種在人的身體裡,時日到了,便會破繭而出。從被種蠱之人的身體裡,破繭。也是那時起,我才受皇上之命調查長生教。”
許久沒聽見霍青青搭話,顧衍覺得太過安靜,遂笑問道:“霍姑娘害怕了?”
“不怕。”
顧衍走在前頭,背對着霍青青,唇角微微勾起:“怎麼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