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青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這條路好像永遠都走不到盡頭。她反手握住顧衍的手,明顯地感覺到顧衍僵了一下。
哪有主動牽手自己反倒不好意思的?
“你别看伍行那樣,對陣法可是天賦異禀。不然這次學宮之行,林老爺子也不會放他去教奇門遁甲。”顧衍說着,合着霍青青的步子稍稍慢下來:“青州學宮,早先你也知道,這幾個院子按北鬥七星排布,合五行陰陽之說,确是最适合布陣的。再者,你可聽過留青山的傳說?”
霍青青另一隻手微微提起裙擺,掃過一階梯子:“傳聞留青山是大煜靈脈,曾有青龍在此化靈,那青龍能催生萬物,讓春風留駐。故稱留青山。當年青州學宮選址,也正是因為找了大拿算出此地靈山秀水。”
“不錯。”顧衍微微側目,反手一刀斬落一條探頭的毒蛇:“而那長生教所追尋的,正是長生。在他們的眼中,不斷重獲新生,便算是長生。”
“若非伍行想起來,恐怕連我都忘了,這留青山原本就是以生為名的山脈,也難怪長生教會選在這裡。”
“南宮澈此事我倒是想明白一些東西。”顧衍說着,停住腳步。
霍青青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前面正是南宮澈和齊雲。她正要上前,就被顧衍一把拽住。
“别過去。已經回天乏術。”顧衍站在她身邊,眸光深深:“長生教總在利用人們的欲望,以欺騙那些執念已深的人。騙他們被種下蠱,心甘情願變成那些蠱的載體。”
“他們稱之為——破繭新生。”
南宮澈抱着齊雲,他面上原本戴着的青紅鬼面已經碎裂開來,露出他蒼白俊秀的臉。他抱着齊雲,擡起寬大的袖擺擦幹淨她臉上的血。
齊雲嗆咳起來,鮮血湧出來,南宮澈怎麼也擦不完。
“澈哥……”她低聲喊了句,伸手摸上南宮澈的臉,觸過他的眉眼。她眷戀着,久久不肯離去。
直到有什麼東西自她身體裡破繭。黑暗裡,飛起一團血色的蝶,忽明忽暗。南宮澈不斷驅趕着它們,它們分散又合攏。
“他們說……用我的命,換你前程,我同意了。”齊雲緩緩說着,很費力,最後才勉強勾起一抹笑:“澈哥,其實也并不是……不在意别人說道,我知道的……”
南宮澈靜靜地聽着,聽她斷斷續續說完一番話。
他恍惚想起,齊雲從小時候起就很喜歡跟在他身後叫澈哥。後來南宮家沒落下去,他見過淇河那些人兩面三刀的嘴臉。什麼文人墨客,什麼謙謙君子,不過是人前一張皮,人後脫去就變回了原本的模樣。
南宮墨池得罪小人之後,多少淇河故人急着與南宮家撇清關系,生怕将自己牽連進去。
他們說,淇河南宮,是士人風骨、淇河表率。
他們說,淇河南宮,辱了文人名頭、不配門楣。
他們說……淇河南宮澈,他隻是一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廢物。
人不都是這樣麼?有權有勢時總有人阿谀奉承将你捧着。等一朝跌入谷底,又能有幾人會正眼看你?等到淇河南宮氏變成了南宮澈時,就注定了被一些人踩低抛棄。
可他有什麼辦法?他隻是南宮澈,那個還在幼時,功課就算不上多好的南宮澈。
費盡心力考入青州學宮的,是南宮澈。
那苦讀十六年,碌碌無為,趕不上南宮前人的也是南宮澈。
他把淇河南宮氏五個字看得太重了,但是這五個字是他爺爺和父親掙下來的。最後,他當真成了别人口中的廢物南宮澈。
一直跟着他,叫他澈哥的,隻有齊雲。
齊家主的考量是對的,南宮澈所寫無非是苦歎無能,幹淨卻自卑。齊家主曾見過他的,是南宮家沒落之後,齊家主問他如今當如何?
南宮澈答:“掙一個仕途。”
可……他依舊沒爬起來。
自那之後,齊家主便開始切斷齊雲與他的往來。
可齊雲不管不顧,他甚至不知道,齊雲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讓齊家主送她入學宮。
他隻知道,在今日裡,是齊雲說漏了嘴。齊雲拗不過他,最後也沒搶過他,還是讓他砸碎了那個瓷罐子。
瓷罐子裡面……是帶着白骨的灰燼。
“我知道,你一直不會是澈哥……”
還有三三兩兩的血色蝴蝶在飛舞。齊雲緩緩失去生機,她阖上眼眸,那張秀麗白皙的臉被月光偏愛,憐惜地攏上一層月華。
子時了。
第三個血祭,已經完成,不可逆轉。
他……不是南宮澈?
南宮澈抱着齊雲的身體,神色木木的,他不是南宮澈?
他好像想起來,他不是南宮澈,但是又覺得,自己不是南宮澈,那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