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夜裡比青州寒涼,等霍青青再醒時早已是深夜了。
門口守着的丫鬟聽到動靜連忙去廚房端了蒸熱的糕,再去端了茶水給霍青青擺上。
霍清風走時專門囑咐了别吵醒姑娘,讓廚房備了好些糕點給姑娘放着。
霍青青朝她點點頭:“辛苦了,幾更天了?”
“二更天了,姑娘睡了五個時辰。”小丫鬟規規矩矩地回道:“霍将軍怕姑娘餓着,專門備了膳食,姑娘用些吧。”
“好,下去吧。”
“是,姑娘。”丫鬟一福身出去了。
霍青青多披了一件厚些的衣袍,束上一根深青絲縧看着屋内昏黃的燈火覺得還有些困頓。
她一手撐着頭,眼眸微閉着坐在桌邊。
細碎的聲音響起來,她似是知道來人是誰一般輕聲道:“将離。”
聲音靜下去,許久過去,霍青青都沒聽到雁将離應聲,無奈道:“将離,再不進來,我便接着睡了。”
“若是困便接着睡罷,我在門外陪你。”雁将離站在廊下,抱着他的槍。
借着清亮的月光,霍青青看到他投在門上的影子。雁将離本就清瘦,但就是這般人,扛起了白沙關。
“傻不傻啊。”霍青青歎了一口氣,起身将門拉開。
果真瞧着了雁将離。
雁将離轉過身來,身後落了一片月光,他低下頭看着霍青青耳邊散落的鬓發,擡手又放下。
見着他一言不發,霍青青笑道:“這是怎麼了?”
她看到雁将離眼中,有極為強烈的情緒在翻騰,無奈地擡手将他垂落下來的發往後掠了點:“将離,怎麼了?”
京都的秋夜,雁将離一直覺得比冬夜更冷,他看着霍青青站在門口陪他吹風終是不忍。他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輕輕帶起她的手腕。
直到進屋裡,關上門,他才坐下來。
看着桌上擺着霍青青喜歡的糕點和一壺熱茶,還有些恍惚。
直到霍青青倒上一盞熱茶放到他面前,笑着道:“驅驅寒,然後今夜,好好睡一覺。”
“怎麼不說話?”霍青青撐着頭看他,袖口滑落下去,露出兩個通透的玉镯。
雁将離端起茶盞淺飲了一口,慢慢看向霍青青,他的聲音放得極輕,帶了三分笑意。
“近鄉情怯吧。”
屋子裡又靜默下去,霍青青在燈火間仔仔細細地看着他的眉目。
将離這些年在白沙關沒怎麼變化,還是當年一别時的模樣。他生得也好看,初見他時也驚豔,到了如今,他早已如手中長槍,是經了沙場之上的血與火磨砺出的鋒芒。
她與将離,已三年未見了。
“我不知會回來,就讓晏枕去青州找你了。”他站起身,走到霍青青身邊,微伏下身子,給她攏了下散下來的發。
“要不要先睡了?我守着你。”雁将離不知道說什麼,隻看着青青在這裡,他就覺得能安下心來。
來時在路上想了許多,如今到了跟前又一句話都說不出。
“沒什麼。我明日同爹說一聲,就說我身子弱,還得歇上兩日。”霍青青卷起腰間那根絲縧,又看着絲縧散開去。
她斂下眉目,餘光裡看到雁将離垂在身側的手呼吸微窒。
“将離,我看看。”霍青青轉過身,拉起雁将離的手細細看着。
雁将離由她看着。
姑娘家的手有些冷,指腹抹過他的掌心勾出一點沁人的涼意。
“早就好了,沒事了。”雁将離的手掌收攏,虛虛握着霍青青的手。
霍青青一點點抹過他的指尖,随後是掌心,最後停留在他的手腕上。手腕上露出一點未褪的深色疤痕,可見當年這道傷有多重。
另一隻手,也有。
她閉目,手掌收緊。
幸好……幸好當年沒有放棄。
但隻有她知道,将離為了再拿起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痛。她想對将離好一點再好一點,可無論如何都無法彌補。
許是怕她傷心,雁将離輕輕抽出手笑道:“今歲的生辰賀禮,還喜歡嗎?那石頭,是從關外挑回來的,我看着新奇便做了小物件。”
霍青青垂下眼睫:“喜歡啊。”
那時候的将離,趕過去後為了救她,雙手生生被折斷挑了筋,若非醫老及時救治,隻怕這雙手就保不住了。就是接好後,醫老都說,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自那之後,她就害怕看到他拿長槍。
直到他作為将領第一次出征,遇伏,慘勝。
那夜,也是月色之下。他給那些戰死的将士戴孝,跪在地上,身邊便是他的長槍。他于這片墳茔前無聲痛哭,再擡起頭來,看向她的眼裡布滿血絲,他握着槍想站起來,雙手卻如同使不上力一般滑下去。
自那之後,她便時常會想起那天的雁将離。
瀕死痛哭的雁将離。
霍青青覺得胸口一緊,她緊緊拉住雁将離的手,面色蒼白起來。
“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