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疏垂眉抿唇,退回到桌案前,卻好似有所不甘。
“公子這病已拖了數年,再好的底子也經不起這麼折騰。”
“再說,這藥不喝便不喝,糟蹋東西做什麼……”
一聲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話,潘仁推門而入,收好藥碗:“我送長疏姑娘。”
他再不來,不知長疏又要說什麼警示恒言,惹某人不快。
門外腳步聲漸遠,燕君堯無聲苦笑。
她又怎知,藥也不是越吃越好。
翌日,壽康宮中。
正是秋爽時節,内務府送來不少福壽菊供太後壽宴賞玩。
長疏跪坐在燕君堯側後,一雙眼靜觀八方。
等把情勢盡收眼底後,她開始看起熱鬧。
皇後送了一副嵌金百壽圖,齊貴妃獻了一對南洋東珠,太子殿下将自獵的黑熊皮制了大氅……
太後已年逾六旬,保養得當又有金珠玉帛加身,款款坐于主位,更顯雍容大氣,收得這些奇珍異寶也隻微微點頭,并無幾分欣喜。
此時皇上政務正忙還未到,周圍鐘鼎器鳴,人聲交錯,襯得他們這角落裡格外安靜冷清。
燕君堯餘光瞧着身旁,長疏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倒是話少。”
這會六公主送來了一株赤羽珊瑚,體量壯觀,顔色喜人。
長疏不由感慨:“果真是太後生辰,什麼好東西都能搜羅來。”
“好東西嗎,你喜歡?”
壽宴很快要開席,長疏搖搖頭,她該準備行動了。
“連自己的生辰都不記得,更不必肖想什麼貴重的生辰禮物。”
燕君堯将她的失落盡收眼底,手指摩挲着青瓷茶盞:“曆竟門的暗衛均與前塵往事斷絕關系,入門那日即是新的生辰。”
長疏不置可否,語氣倒是軟下幾分。
“便當做是吧,公子,我該走了。”
身後傳來窸窣起身的聲音,燕君堯的手指默默收緊:“長疏。”
長疏眼神已飄到宮院側門的廊道,隻應了聲:“是”。
“此去,務必當心。”
琪祥宮外,一名侍女抱着盆開得繁盛的福壽菊匆匆而過。
徐太妃住在遷蘆宮,位置僻靜,鮮有人往來,隻是要路過祭天神壇所在的廣宇閣。
長疏目的明确,卻還是在聽到一牆之隔内的少女頌吟聲時慢下腳步。
如今鮮活的生命,不日便将香消玉殒。
幾隻白鴿飛過頭頂,與少女的聲音一同消失在院牆内,長疏思緒将收,就聽得身後一陣腳步聲靠近。
她剛低下頭準備避過,未料眼前驟然變黑,手裡的花盆落地,長疏雙手被猛地絞至身後。
頭已被罩上黑布,長疏靜息傾聽,來人一共四個,想要掙開并非難事,可這是在皇宮,鬧出動靜怕是要連累燕君堯。
就在她猶豫的片刻,後頸一疼,人已失去意識。
幾個時辰後長疏轉醒,她手腳被綁,頭上蒙着布,側耳分辨出此刻應該身處室内,且門外有人看守。
她側躺于地面,勾腳于身後,右手摸到鞋底夾層,裡面藏着一薄刃。
很快身上沒了束縛,确認了下袖腕和密信都還在,也就是說沒有被搜身,長疏這才暗暗松氣。
她将薄刃塞回鞋底,四處打量一番。
此地是一處暗室,四牆無窗,隻有面前一扇門。
屋内無甚擺設,一張桌上是熄滅的燭台,旁邊一把條凳,此外再無其他。
已是入夜,她的任務還未完成,燕君堯也不知她遭遇了什麼,隻怕要着急。
長疏擡頭看了眼,随後拿起燭台,将條凳踢倒後,一躍而起隐入房梁之上。
聽到屋内的動靜,門外兩人很快推門而入,長疏看準時機将手裡的燭台扔出門外,清脆的聲響在黑暗中格外明顯。
屋内并無人影,兩人聽得門外的聲音對視一眼:“不好,被她跑了!”
走出門外,是一座四方合院,周圍皆是屋門緊閉的暗室,長疏斂起群裾躍上屋頂。
黑暗中她的目光被遠處吸引,院外東南方向驟然開闊,燈火通明,當看清其中場景,長疏咽了下幹澀的喉嚨。
十八位身穿純白長袍的聖女,面向東方而跪,裡面有些不過初初孩童。
一個女孩撐不住趴在了地上,很快便被巡視的宮人用長棍重重敲打,發出痛苦的呻吟。
大部分人的臉上是如燼的絕望,她們已哭幹了眼淚,隻剩麻木。
整個祭壇宛如死籠,暮暮沉沉。
長疏狠狠咬着下唇。
很快,腳下傳來嘈雜的人聲。
“讓你們看個人都看不住,這可是我為祭天尋來的聖女,弄丢了你們一個個跟着掉腦袋,趕緊去找!”
這聲音氣急敗壞,聽起來莫名耳熟,長疏蹙眉,很快想起來,是在長街被她擰了胳膊的梁泉。
也不知他是認出了自己想公報私仇,還是為了糊弄差事,總之長疏聽出他是想将自己送入聖女隊伍中去。
遠處傳來三聲鐘鳴,新一輪的祭天頌吟又開始了,長疏看向遠處,瞳眸幽深似是下了某種決心。
一個時辰後,搜過一巡一無所獲的人們回到最初的暗室門口,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那是不是她,躺着的那個,手腳還綁着呢,根本沒跑啊!”
衆人草草确認一番,就匆忙去複命,無人發現蒙在黑布下的長疏眼裡的一抹狠戾。
皇城宮門外,一乘馬車靜停于此,潘仁掀開轎簾,神色凝重。
“我們的人傳出消息,徐太妃宮裡的信已經送到了。”
燕君堯轉着左手上的岫玉扳指:“回吧。”
“可長疏姑娘還沒出來,這宮門已經下鑰,我們不等她嗎?”
雖然燕君堯心思内斂難猜,可潘仁跟他多年,還是看得出他對長疏不似普通暗衛侍從,總帶了幾分——縱容。
長雲遮月,燕君堯的眼神掩在長睫下。
“不等,明日去祭嶺。”
祭嶺是汴京皇城外的一處崖山,是皇室拜祖祈福之地,近日祭天求雨的最後儀式便是在此。
潘仁一時驚訝:“王爺您要參加祭典?”
一陣夜風卷進馬車,吹動他墨玉似的長發,燕君堯緩緩擡眼:“去破壞祭典。”
“順便接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