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皆是黑暗,兵戈鐵馬的聲音充斥于耳,長疏用力去抓,卻什麼也抓不住。
須臾,畫面調轉,漫天飛雪中,有一人亭亭立于檐下,朝她伸出了手。
那身影她再熟悉不過。
長疏不作他想,擡手将要握住他手心的那刻,他身後的場景卻驟然變換。
沖天的火光彌漫,周圍皆是倉皇的腳步聲與慘叫聲,不斷有人呻吟着倒下,地面彙起一灣灣血泊。
成隊的官兵于府宅中翻找搜查,見到活人便砍,甚至連後院的鹦鹉也被扔到地上摔死。
她好像被一個婦人抱在懷裡,颠簸着向某處跑。
那婦人懷裡溫暖柔軟,可片刻過後,一刀便劃上她的後背。
婦人佯裝倒下,趴在地上卻護着懷裡的她,直至周圍的官兵匆匆走了,才踉跄着再起來。
“阿阮不怕,閉上眼睛,很快便沒事了。”
婦人将她放到一座蓮缸中,端莊淑美的臉上盡是絕望。
“躲在裡面不要出來,我的好阿阮,一定要活下去。”
她身後薛府的牌匾砸在地面,無數腳印踩在上面,一名年輕男子掙紮着爬過去,似乎想用滿是血污的袖口擦幹淨。
于是那些腳印便踩在了他的背上,直到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而這慘烈血腥的畫面裡,始終有一人負手而立,冷眼旁觀,直至他來到了蓮缸前。
那時他好像更為年輕,看向她的眼神清冷淡漠。
“你可知我是誰?”
你是昭南王燕君堯,而我是——
——
床上的人驚醒,額上皆是細密的汗,眼尾一行水痕沒入鬓角。
隻見她杏眼大睜,眼中盡是錯愕驚悸,鼻翼微張不斷抽氣,然唇瓣卻緊抿着,仿佛正在承受着剜心之痛,卻不肯痛吟出聲。
侍女上前詢問:“姑娘可是做噩夢了。”
噩夢?
不,那些她曾經失去的記憶,那些殘忍的過去,如今看來,比噩夢還要駭人。
長疏呆呆望着眼前陌生的女子,她梳着長辮,頭上的帽子嵌着動物皮毛,長袍寬松,腰帶上别着一把匕首。
視線緩緩轉向一旁,遠處一張木桌,木桌下是一張毛氈長毯,有些許陽光落在其上,那是透過帳篷頂部中央一扇不大的天窗照進來的。
思緒慢慢轉動,長疏終于意識到,她此刻并不在大烨,而像是在北漠匈奴某處。
她想起身,然而肩膀的悶痛讓她使不上力,還是那名陌生女子上前按住了她。
“姑娘别急着起來,需要做什麼告訴我就行,我是左賢王帳中的侍女,你叫我紮娅就好。”
左賢王伊遲堂,是如今匈奴郅支單于的長子,自己怎麼會在他的帳内。
見長疏不說話,紮娅端來一碗水,扶她起來。
“你昏睡了這麼些天一定渴了,先喝點水吧,我曾在中原生活過幾年,你說話我聽得懂的。”
昏迷中那些斑駁陸離的畫面仍在長疏思緒中,她需要時間慢慢消化,去接受她的身世,她被欺騙愚弄的人生。
喝過水,她又閉上了眼睛,但人并未睡着。
原來,她本是鎮國将軍府的千金薛阮,薛家九十二口一夜被滅門,隻有她苟活了下來。
而那一夜,燕君堯便是那監刑的劊子手,他冷眼旁觀了一切。
施舍般将她救下來,卻将她的所有記憶抹去,将她訓練成頂級暗衛,為他所用。
她成了家族滅門仇人的棋子,他最趁手的利器。
他看着自己一步步信任、淪陷,該是多麼諷刺。
長疏隻覺胸口仿佛壓着千鈞巨石,每呼吸一下便窒痛無比。
不多時,紮娅出去了,長疏正考慮自己今後該如何打算,帳包進來了一人。
憑着耳力,長疏聽得那人走來,随後立在床邊不動了。
“既然醒了,怎麼不敢睜眼面對本王。”
聲音熟悉,長疏知道是誰了。
她睜開眼,眸裡一片清冷。
“沒想到你便是左賢王,上次沒能殺了你,實在可惜。”
伊遲堂臉上盡是玩味,勾唇輕笑:“此刻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可是你,大話竟然還說得出口。”
他身着暗紅寬袍,大擺闊袖下,手臂纏着紗布,那是她刺傷的。
見她盯着自己的傷,伊遲堂背過手去:“要不是你弄傷了我的手臂,何至咱們二人泡在冷水裡那麼久。”
本來他有足夠自信,将兩人帶離淌金河,然而中途意外,她還脫離了自己的控制,害得他在冰冷的河水裡找了她半天,才在下遊幾裡地外上岸。
“你想怎麼樣?”
他費了大力氣将自己帶回來,定是存了别的心思。
帳包門簾掀起,紮雅端着些吃食進來,見伊遲堂在,低頭行禮後便退到一邊。
“本王要做什麼,自然沒必要告訴你,你隻需好吃好喝養好傷就是了。”
他向紮娅招了招手,示意她把餐食端來。
床旁擺了一張小矮桌,紮娅将東西一一放到上面,端起一碗奶羹上前來,伊遲堂就站在旁邊看着,有些礙事。
淡淡的奶香飄過來,長疏腹中空蕩,眼神不善地瞥他一眼。
“你沒别的事嗎?”
旁邊的紮娅低下頭掩住笑意,伊遲堂挑眉,最終還是退開幾步。
“我以為大烨女子都怯懦柔弱,看來也不全是。”
“怎麼,難道你以為我會絕食,哭得要死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