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初升,橙紅的光影灑在長疏黑色的衣角上,瞬間被吞沒。
她的脊背猶如青松拔地,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撐出幾分底氣。
伊遲堂的表情雲淡風輕,将牛皮紙展開草草看過,随後不經意地笑了。
“将你一個女子推到前面來講條件,他昭南王還算個男人。”
“那你便是想與他談,也好,我去換他來。”
長疏作勢轉身,伊遲堂揚聲叫住了她。
“慢着,他現在更沒資格跟我談條件。”
他将牛皮紙又扔回給長疏,動作恣意,絲毫沒有要商量的意思。
“這城你們不降我也打得下來,你憑什麼認為我有必要與你們和談,和談于我而言又有什麼好處?”
在匈奴營中,長疏與紮娅聊天時曾了解過,匈奴因地域所限,物産單一,資源匮乏,是以對大烨領土這般觊觎。
但整個吞并大烨國他們還沒有這麼大的胃口,現階段無非是侵占邊境幾個城池,再以圖後話。
長疏臉色不變:“齊扶城你是可以強攻,可攻下齊扶城後,接下來的下西沙、瓊餘短時間内你勢必奪不下。”
“這一城之地,僅能給你帶來少許版面優勢,長遠來看,它的戰略地位并不高。”
聽着她的分析,伊遲堂不由嗤笑。
“下西沙與瓊餘我們早晚也能攻過去,你還沒同我說與你和談對我有什麼好處,難不成那燕君堯派你來是想空口白牙就勸退我?”
“若你承諾三年内休戰不再越線攻城,大烨将于邊境至内華州沿線開設通商縣郡,允許匈奴商人往來交易,并免除稅賦。”
這話的分量自是不輕,伊遲堂沉吟不語,似乎是掂量這一城換取的利益是否值當。
可他并不知道,這提案乃是長疏與顧袁朗私下拟定,并未上報朝廷,是以根本不可能真的施行。
隻要能拖延他幾日,便能給他們留下周旋的空間。
“你可以先行考慮三日,三日後我們還在此地會面,屆時是戰是和相信你已經有答案了。”
見她這就要結束談話,伊遲堂眸色一沉,叫住了她。
“慢着,三年休戰絕不可能,最多一年,我給你們一天時間商量這個期限是否可行,明日這個時候給我答複。”
長疏心中一驚,但仍穩住神色回他:“和談條件需要上承聖聽,一日我們傳遞消息都來不及。”
對方顯然不想再讨價還價,視線緊盯着她,下了最後通牒。
“明日此時,要麼你們開城門迎我,要麼我揮兵打進去。”
“長疏,你會為當初逃離我而後悔的。”
他的身影逐漸遠去,長疏長出一口氣,慢慢退回城内。
城門關閉時沉悶的聲音震得她心底發顫。
費盡力氣争取,也不過多了一日的時間,他們自然不可能明日開城門迎他簽訂協議,那麼便隻能由他更猛烈的攻城。
顧袁朗上前安慰:“有一日寬限也是好的。”
他回頭吩咐下屬:“即刻去城中各戶通知,如有不願留城的,盡快收拾細軟于明日天亮前離開。”
大烨子民多數對匈奴人恨之深,蠻夷之族燒殺搶掠之事做的太多,如果城池被攻破,匈奴人占了城,很多人甯願棄鄉遠走。
這一日,齊扶城街上人人愁容不展,背井離鄉并不是容易事,何況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内就要走。
長疏幫方淩換好藥,手裡拿着帶血的紗布發怔。
“你放心,明日就算他們攻進來,我也絕不會讓伊遲堂接近你。”
“就算拼了我這條命,也要保你周全。”
城門真被攻破,他自身都難保,何來護她周全。長疏不忍戳穿,勉強扯出笑容。
“做我幾日徒弟,倒是真把為師放心上了。”
她收起笑意:“方淩你記住,活着是世間一切的前提,切莫為了誰而豁出自己的命。”
夜已深,齊扶城内外漸漸沉寂下來。
顧袁朗正在營中作最後的防禦部署,長疏獨自登上城牆,望着遠處披雪落霜的連綿山線。
今夜注定無眠,再有幾個時辰,這腳下的城門口也許将遍布瘡痍。
白茫茫的雪地,由遠及近雪色越發變得渾濁,直到城下露出灰黑的泥土,那是匈奴人攻城時留下的印記。
不多時,潘仁上得城樓來,給長疏披了件披風。
兩人并肩而立,望着遠處一時都沒有出聲。
已過子時,城牆上的夜風越發冷硬,如刮骨的薄刃陣陣劃過。
潘仁勸她:“姑娘還是回去吧,明日還需打起精神應對。”
然而她隻是定定地看着黑暗中的某處,眼神越發凝重。
“你看東北方向,是不是有什麼在向這邊行進?”
今夜并不晴緩,天上積雲片片将月色掩得晦暗,故而隻能借助雪地的一點反光看出有一長串的黑影在向這邊快速行進。
兩人俱是警惕起來。
“匈奴人這是想要夜襲?”
長疏略一搖頭,仍舊仔細盯着那處:“不可能,伊遲堂沒必要多此一舉。”
黑影越來越近,已漸漸靠近城牆腳下,他們這才看清,那是十餘人組成的騎行隊。
為首之人似乎感受到城樓上的目光,遠遠擡起頭向這方向看來。
“是王爺!”
潘仁一邊驚呼,一邊已帶着長疏向城樓下跑去。
城樓的台階又窄又陡,倆人近乎躍階而下。
城門口看守的士兵見兩人趕來,即刻起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