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衆人皆屏住呼吸,偷偷看向主位之人。
就連下方的許承意也忘了展示琴藝,隻呆呆地坐在原地與父親短暫對視一眼。
燕君堯姿态随意,緩緩掀起眼皮看向蘇理,修長的指骨敲擊着案面,發出清晰有節奏的叩擊聲。
“蘇丞相此話何意?”
許知府縮着肩膀,不敢多一句話,生怕卷進這突然緊張的局面。
“王爺莫怪,老臣隻是近來聽得京中傳言甚多,怕有辱王爺名聲,這才略作提醒。”
“哦?那便是好意了。”
話中帶着些許笑意,可燕君堯的神色卻愈發冰冷,明顯透露出不悅。
“前幾日太中大夫上谏皇上,說左丞相與太子府交往過甚私相勾結,引得皇上在朝堂龍顔大怒,差點免了你使臣的差事。”
“沒想到丞相大人居然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思聽些關于本王的流言蜚語,當真是對本王格外關照。”
蘇理眸露精光,眼睛微眯,似乎并未想到他遠在北漠卻對京中之事知道的這麼多。
朝中皆知太子與昭南王不和已久,但起因未知。
如今燕君堯這樣說來,實是暗指蘇理為太子一派,才如此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将行為上綱上線。
見下首的許承意已不再奏曲,燕君堯斂袍起身。
許是坐的時間太久,腹側傷口有些隐隐作痛,于是用手撐了下桌案。
很快,一股力量撐在他手臂下,長疏略一用力将他扶起,随即轉頭冷聲開口。
“丞相大人為官多年,竟不知未知全貌不予評論的道理,王爺于我有知遇之恩,寬待下屬也并非隻對我一人,怎的這些事到你們口中倒成了龌龊之事。”
“别是丞相因自家小女被王爺婉拒,心生記恨故而編些酸話來編排王爺吧。”
一國之相,何時被這樣一個下人這樣教訓過,蘇理頓時氣得長眉直豎。
“你!”
“越發放肆。”燕君堯沉聲喝止,似是訓斥長疏,可誰都看得出他表情甚是歡愉。
“是本王管教無方,蘇相大人有大量,切勿跟她一般見識。”
不等蘇理開口,他便轉頭看向許知府。
“本王還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告辭。”
許知府三步并作兩步,趕緊上前相送,還不忘給自己的女兒使眼色,示意她上前。
長疏在一旁看得清楚,很自然的落下兩步,為許承意留出位置。
對方略顯驚訝,迅速看了她一眼,才默默湊上前去:“聽聞王爺棋藝亦是精湛,不知明日是否有空,承意也想見識幾分。”
聽得她的聲音,燕君堯好似才注意到身邊換了人,随即腳步一頓回頭望向不遠處的長疏。
“怎麼了,不跟上。”
許承意再次被晾在一旁,臉上終究還是挂不住,低頭退到許知府身後,不再說話。
她明白此次父親竭力為她創造的機會,終究是無用功了。
馬車上,燕君堯靠在裡側,腰下墊着軟枕,長疏則在另一側,坐得筆直。
“你方才有句話說得不對。”
長疏轉過頭,見他饒有興味地看着自己,不免回想起剛剛自己說過什麼。
“哪句不對?”
“我對你,并不是寬待下屬。”
她并非鈍感之人,自她從匈奴軍中歸來,燕君堯對她的态度便有了轉變。
隻是她不願再承接和回應而已。
終究是,一步錯,步步錯。
長疏掀開轎簾,幾點雪花飄進來,落到她的掌心頃刻便不見了蹤影。
“快到年下了,我們還趕得回王府,過一個團圓年。”
那廂燕君堯眸中緩緩漫出暖意,聲音都格外深沉柔和:“好。”
團圓,她哪還有團圓可言。
長疏放下轎簾看向他,杏眼微眯勾出一抹淺笑。
她隻知道,要讓一個人體會失去的痛苦,便要讓他先得到。
兩日後,他們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剛剛恢複記憶時,長疏很難說服自己再如從前一般面對燕君堯,但如今她重整旗鼓,好似又變回那個一心信任關切燕君堯的忠誠暗衛。
隊伍行至風嘯谷附近,暫行休息。
燕君堯的傷已經大好,下車走到當日她與竹岐圍堵匈奴人的地方,默默站定。
潘仁拿着披風,想了想遞給了旁邊的長疏。
見她沒有第一時間接,還向前方揚了揚下巴,示意她送過去。
感受到肩上一重,燕君堯轉頭看到了她剛剛收回的手。
“這裡風大,你的傷還未全好,可别又感染了風寒。”
他輕笑一聲,看向風嘯谷高聳的岩壁:“當日,你同竹岐就沒想過直接告訴我此處有埋伏,讓我自己決定如何應對,而不是你們以身犯險。”
當然想過,可當時的她滿腦子都是想如何能盡力幫他,自然不會考慮自身安危。
至于竹岐,雖然他嘴上從來不饒人,可确是從心底裡對他們好。
“以後莫要再這樣。”
長疏淺淺應了聲,回頭發現方淩正在不遠處沖她使眼色。
得知他們要回京時,方淩輾轉難眠了幾夜,終于得了個機會見到長疏,表示要與她一同走。
那時長疏還有些意外:“你不想留在北漠?”
“我在這裡已經沒有親人了,今後師傅你就是我的親人。”
這一句話,換得長疏為他開口,讓燕君堯同意随軍帶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