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内氣氛凝重,隻聽得車轅滾在路面的颠簸聲。
長疏少見燕君堯如此深沉漠然,從離宮後就一直不言不笑,眉目低沉。
回到王府,他就一個人去了書房,許久未再出來。
她本計劃的還長,可和親之事牽扯到她就不得不重新考慮。
是夜,汴京城下了第一場春雨。
大理寺少卿屈平遠剛從案房出來,便被一人一劍攔住。
夜雨聲雷,長劍上的寒光直指屈平遠的頭顱,那黑衣人隻露一雙寒星似的雙眼,開口便是逼問他幾年前鎮國将軍府之事。
此案當年轟動一時,案情經大理寺、刑部、都察院會審,不到半月便肅清案情,是少有的迅速。
當年他還隻是大理寺左司政,負責案情卷宗訂正,故而對這個案情還算清楚。
此刻為保活命,他隻能将自己知道的内情一五一十說出。
“薛成鈞意圖謀逆的罪證均送集到案,整理後送承當時本案的監理昭南王,之後不過兩日便定裁罪狀。”
“昭南王?”
那黑衣人似覺得出乎意料,屈平遠便解釋道:“昭南王是當年聖上欽點的禦案督查使,整件案情皆經由他手呈報聖上。”
“就連最後鎮國将軍府滿門抄斬的刑律也是他下發監刑的,一家九十三口,全部斬殺。”
“可以說,此案是他全權負責。”
一道閃雷劈開夜雨,映出對面黑衣人通紅的雙眸,其中狂駭般的怒意讓屈平遠不禁打了個寒戰。
“我當年隻是一小小司政,案情相關也隻知這些,還望閣下手下留情。”
劍鋒破空直轉,于他身側的廊柱上留下一道極深的劍痕,随即那黑衣人揚長而去,隻留餘驚未散的屈平遠愣怔在原地。
夜半雨勢漸大,淅瀝的雨聲即使隔着窗也仍舊清晰擾人。
燕君堯獨坐數個時辰,思慮再三終是下定決心,他起身推開窗扇,透過蒙蒙夜雨,似看到有一孤冷的身影立在門前廊外。
那身影即使隔着沉沉夜幕他也仍能一眼認出,她手中還握着他所送長鳴劍。
這樣急徹的大雨,她就這樣不知在門外站了多久,黑衣已被雨水侵透,裹在身上透出她纖長的身形。
燕君堯當即收回視線動身前去開門,隻是須臾間門外已空無一人,仿佛剛剛所見皆是幻影。
他并不知道,僅一檐之隔,房頂之上的長疏死死忍住想要拔劍的沖動,一雙眼不知是被雨還是淚沁得殷紅。
那些誣陷诟害他父親之人固然該死,但燕敕任昏庸無度枉殺忠臣也不無辜,燕君堯更是……
今夜,注定有人無眠。
幾日後,匈奴使團即将啟程回去之際,昭南王府傳出噩耗,昭南王于深夜舊疾複發,情況危急恐有性命之憂。
事關兩國聯姻之事,宮内自然格外重視,立即派了最好的太醫前來診治。
然幾番問診過後,太醫院也束手無策,衆太醫于宮中回禀聖上後竟紛紛要卸職還鄉。
如此,衆人皆知這昭南王舊疾定是兇險異常,恐怕活不到和親之時。
颉麗公主如何也不肯相信,前些時日還完好無損之人,怎會一夕之間病倒,于是特意前往昭南王府欲行探望,以探虛實。
皇帝答允,特着人陪同前往王府。
竹岐面色不善地放下帕子,退到長疏旁邊靠站着,側頭低聲嘀咕。
“這颉麗公主倒真有幾分姿色,燕十四真是吃不得細糠。”
長疏并不接話,隻看着颉麗公主坐在床邊,默默看燕君堯,甚至想擡手探他的額頭。
隻不過她的動作被燕君堯側頭别躲了:“承蒙公主挂心,本王無事。”
自前日病發,燕君堯臉色一日壞過一日,此刻他面容慘白,雙頰微陷,唇色更是透出不正常的青紫,任誰來看都知他病氣至深。
颉麗公主水靈的眸子直直看着他,最終終于轉過頭洩氣般站起身。
“你好好養着吧,這身子一陣秋風都吹散了。”
“算了算了,我……先回去。”
然而她走出兩步,又快速退了回來,眼睛側過盯着長疏看起來。
“你就是那個我兄長指名要的大烨女子吧?”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撇了撇嘴:“也沒什麼特别,比我們匈奴美人差得遠。”
說完便收回視線一陣風似的離開了。
這幾日燕君堯睡多醒少,而長疏則不知在忙些什麼,總是早出晚歸。
前日方淩還去找了竹岐,說長疏特意叮囑他日後想在京中立足并不易,蕭徹是個可交之人,他以後盡可跟他多些往來。
突然想起這事,竹岐湊到長疏面前,故作沉思:“你跟方淩說日後蕭徹可交,為何不說我也可交?”
“而且,沒事你跟他交代這些做什麼?”
他不知長疏最近籌劃之事,但燕君堯卻不同,他明顯聽出長疏這是在為方淩的以後打算。
這些時日,京中曾參與将軍府舊案的一衆官員皆糟了秧,她的清算已快做到盡頭。
燕君堯緩緩閉眼,一時心已沉入谷底。
他所謂的舊疾并非偶然發作,乃是他故意為之,可在這個節骨眼上,若長疏要動最後那人,自己要想幫她則難上許多。
原來鋪陳計劃的路皆用不上了,他必須盡快想到萬全的對策。
這廂長疏心不在焉地應付着竹岐,可實際卻在默默揣測今日颉麗公主所言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