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殿内暖如春閣。
太後斜靠在床榻上,暗黃的抹額下愁絲滿目,宮女遞上的禦藥被她推開,一旁的太子上前将藥接了過來。
“您多少喝些,病才好得快啊。”
太後搖搖頭:“整日喝這些苦藥湯,身子還是一日不濟一日。”
她拍了拍太子的手:“倒是你今日怎麼自己入宮來,太子妃呢?”
見他默默不語,不由歎聲:“你們夫婦和睦,早點生個從孫來,比讓哀家喝藥來得有用。”
一旁坐着的燕君堯也沒逃過,太後一轉話鋒看向他。
“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是一個人怎麼行,前些日子的颉麗公主太過張揚确實不适合你,但京中衆多王侯貴女,總能有個稱心的。”
今日燕君堯一身暮雲灰交襟錦袍,配以銀灰素绫腰封,更襯整個人病态虛弱之感。
他淡淡一笑,似乎有所妥協般點頭。
“太後說得是,隻是如今我這病軀,一時也是力不從心。”
太後雖舊居宮中,可并非完全不聞世事,她略有深意地看了燕君堯一眼,随後釋然地歎息一聲。
這次胸痹之症來的突然,又正值春啟萬物之時,皇後便建言請一場法事驅祟祈福,為太後安殿。
不過太後病中需要靜養,故而法事安排在了廣宇閣。
今日法師将祭壇準備好,帝後一同到場,連同今日入宮請安侍疾的太子與昭南王。
燕敕任一副盡孝之君的模樣,于壇前上香祭拜後便退到一邊觀看法壇祭事。
燕君堯站在他幾步之外,身旁由長疏攙扶着。
他能感覺到身側人緊繃的神情,于是默默在寬袖下握了握她的手腕。
長疏回神,斂下神色。
周圍薩滿儀式正火熱進行,一群身着薩滿服飾,頭帶鳥羽的法師圍着圈跳着祭祀舞。
為首的法師搖鈴不停,口中念念有詞,又将符紙點燃扔進水碗中。
然而詭異的一幕發生了,那火焰入水竟未能熄滅,反而騰起藍色的火舌。
法師臉色驚變,抄起水碗扔進一把袖珍桃木劍。
隻見他于法壇前不斷辨尋方向,直到行至燕君堯面前才驟然停止。
接着他緩緩擡頭凝視着燕君堯,确切來說更像透過他在凝視什麼。
但也許礙于他身份貴重,最終退後幾步回到祭壇前,拿出一小瓷瓶滴入幾滴不知名液體,随後藍色火焰才熄滅。
在場之人皆看出其中有異,皇後更是直言問出:“法師可是看出了什麼,宮中真有邪祟之物?”
此言一出,燕敕任眸光一凜。
“非也,但此相亦是不詳之兆,這宮中恐生大變。”
皇後以為此話意指太後,頓時面露泣色。
然未等她問有何破解之法,這廂燕君堯突然身形一歪,倒在身旁侍女身上。
長疏攙扶着他,隻見他面色灰敗,雙眸緊閉似乎十分痛苦,唇角也慢慢溢出血迹。
但他寬袖下的手仍緊緊握着她的手臂。
她有一種預感,燕君堯很清楚自己今日想要做什麼。
而且,他現在就是在幫她。
“這不詳難道是指……”
皇後話未說完便被燕敕任呵止:“不要妄言,十四弟身體有恙,快扶去偏殿休息,招太醫觐見。”
長疏低着頭将燕君堯扶進旁邊的偏殿,太醫不消片刻便到了。
正巧外面法事已完,衆人也一同入殿。
一時間屋内床旁圍了滿滿當當的人。
那燕敕任就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離長疏不過一臂距離,隻要她摸出袖口内的匕首,擡手就能刺進他的後背。
但她若想全身而退,顯然不能在此時動手。
張太醫乃是太醫院資曆最老的,他仔細把過脈,表情十分忐忑,最終才緩緩歎了口氣。
“王爺根脈大損,氣滞郁結,近日應是神疲力乏,軀體虛至。但老臣雖能診其表征,卻不能知其病因,故而無法對症下藥,隻能調些溫和滋養之藥緩解症狀。”
燕敕任略微眯眼,臉上浮起怒意:“十四弟這病已有多年,每次你們太醫院都說沒有辦法,孤養着你們有何用?”
老太醫懼然跪地,連連磕頭自稱無能。
床上的燕君堯出言調和:“皇兄不必遷怒于太醫,是臣弟自己體弱病累,命已至此怪不得旁人。”
見他如此說,燕敕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太醫可以下去了。
一旁的皇後開口:“正巧臣妾的表兄從宮外尋得個能緩解太後胸痹之症的方子,勞煩太醫去給看看。”
其餘一幹人也被燕敕任屏退,偏殿内一時隻剩太子還在。
燕敕任雖在他十歲時就将其立為太子,但在他眼中太子還遠達不到他繼承人的标準,是以平時他對太子也多為不滿。
他本有些話需要私下與燕君堯說,可今日太子卻始終守在這病床旁,這會仍沒有要走的意思。
往常對于這個王叔,太子一向疏遠,燕敕任也一直知道他們二人多有不合。
“這宮中已沒什麼事,太子還不回去?”
原本靜躺在床上的燕君堯,突然開口:“似乎是起風了,長疏,去把大殿的門關上。”
這偏殿的殿門高而闊,長疏推着兩扇朱紅木門,将外面的天光緩緩隔絕餘外。
最後一縷日光消失在門後的陰影中,長疏轉身悄然将袖中的匕首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