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淩過去也倒了一杯,清茶下口他挺起腰捶了捶後背。
“這兩日淨作苦力了,明兒去鎮上還要給客棧打掃打掃,準備開張。”
他主意打到竹岐身上:“要不你明兒也出出力?”
堂堂曆竟門的門主,天追閣的掌家,他怎麼會做這些。
故而翌日仍是方淩與薛阮在忙活。
當然,還有一個人。
一路跟着他們到鎮上的燕君堯。
開始他隻是靜靜站在門前,但燕君堯氣質貴沉雅緻,又穿着不凡,每每有人路過見他呆呆地站在門前,都紛紛側目,竊竊議論。
後來還是方淩看不下去,将他拉進門安置在角落裡的空桌旁,給他倒了杯水,便不再管他。
隻是他們在忙活的時候,燕君堯也并未閑着,多少都搭把手幫着做點。
午後,因為客棧要開張,他們又選了些幹果點心,包了随禮一一送過去,燕君堯就跟到各家門外站着等,像是誰的随從。
對面米鋪的朱掌櫃是個熱心腸,非要留他們喝口茶再走,倒是他女兒朱染端着兩盞茶在他們面前重重一放,像是有什麼怨氣。
薛軟定睛一看,可不是那日在裁衣時碰上的姑娘。
“朱姑娘這珠钗倒是别緻,是哪家鋪子的好東西?”
還是心思淺的小姑娘,聽她一問擡手摸了摸鬓邊的串珠流蘇,有些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這可是爹爹從蘇州城帶回來的,你想買也沒有的。”
薛阮狀似豔羨,驚訝道:“真的?不過這簪真配妹妹呢。”
聽她這樣贊揚,朱染面上沁上了紅,雙手縷着耳後順下來的長發,視線落向門外。
燕君堯身量修長,站在門前自成一景,此時他視線落在朱染鬓上,若有所思。
也是這個時候,朱染才注意到門外還有一人,隻是被這樣清風霁月一般的人物盯着瞧,她臉頰上更添了幾分顔色,略微低頭顯出一抹嬌羞姿态。
連聲線都低柔了些許:“你要是喜歡可以去祥雲坊瞧瞧,他們家的環钗也不錯的。”
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财,薛阮見她對自己的芥蒂已消了一二,便起身告辭。
朱掌櫃笑臉相送:“明日開張叫小染去給你們捧場。”
方淩剛走到門邊,低聲嘀咕了句:“誰敢請這祖宗去。”
溜過一圈回了客棧,薛阮擡頭打量了下門頭上的牌匾,随即進去拿了紅綢彩和一把梯子出來。
方淩在裡面碼桌椅,隻囑咐她小心些。
可燕君堯站在一旁,卻神色緊張,她剛擡腳踏上木梯,就被他上前拉住了手臂。
他将她手中的紅綢彩接過去。
“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能做這些,我來吧。”
薛阮看着他撩開衣袍登上木梯,挂好紅綢還細細打量了一番。
确認左右對稱,才回頭問她:“你看成嗎?”
以她的身手,就算不用這梯子也挂得上這紅綢,而燕君堯慣是錦衣玉食,何曾做過這些。
怎麼也輪不到他替自己做這事。
故而薛阮又生出疑慮:難不成,他真的失了記憶?
理不清,她索性招招手示意燕君堯可以下來了。
“你成日跟着我做什麼,潘仁不是已來了,就由着你這樣?”
燕君堯扶着梯子站穩,低頭整理了下衣袍。
“我隻認得你,旁人不認識。”
倒是潘仁此番并未随他一同來鎮上,不知是不是他不準。
方淩出來搬起梯子,順帶招呼他們進去。
“天也晚了,進來吃飯吧,我用後廚的新鍋給你們做兩個小菜。”
薛阮這才注意到天邊已晚霞連片,粉豔的雲堆疊出旖旎的形态。
一抹濃稠的霞光覆在燕君堯清俊的五官上,勾勒出柔和朦胧的光影。
他長而密的睫毛如鴉羽,在眼下斜出一片扇影,眸子清許卻帶着些試探看她。
但薛阮已下定決心跟他劃清界限,縱使他此時純粹無辜,薛阮卻仍不想重蹈覆轍。
她自顧入門,并未招呼燕君堯一起。
大堂中間的圓桌上放着幾盤素菜,竹岐挑挑揀揀面露不滿。
方淩夾了片脆筍給薛阮:“明日開張還有得忙,今晚就簡單吃些。”
一聽這話,竹岐索性将筷子一放:“既然要開張,怎麼不吃些好的慶祝,這些草料似的東西不如給院裡那兔子吃。”
見薛阮一直沉默不語,秀眉就沒舒展過,方淩瞥了眼門口,微微揚聲。
“你什麼力都沒出還嫌東嫌西,人家出力幹活了的,還沒飯吃呢。”
筍片本是嫩滑爽脆的,可入了口不知為何變得又澀又硬,難以下咽。
薛阮一邊與這筍較勁,一邊無意識地看向門外。
正巧此時來送挂字的先生來了,客棧暖黃的燈火于門口映出一片光亮,先生提着一副卷軸,卻看向門邊的陰影處。
“這是……”
燕君堯側身略一颔首,仍舊站在門外,薛阮将先生迎進來,順帶低聲跟旁邊的人說了聲。
“進來吃飯吧。”
先生進門便拆了卷軸上的綁帶,白色宣紙上寫着“往來是客”四個墨字。
方淩湊過去瞧了瞧,連連稱好。
竹岐遠遠瞥了一眼,顯然是瞧不上。
“這也叫好,你倒不如讓他寫。”他眼神指着剛剛進門的燕君堯。
那題字先生也不惱,收了薛阮一錢銀子就告辭了。
她将卷軸放到櫃台上,轉身見燕君堯仍站在那。
許是怕她即刻又反悔将自己攆出去,燕君堯從袖中取出一方銀灰色的帕子,緩緩展開裡面放着一隻合歡抱珠對钗。
“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