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阮擡起頭,正對上他如幽潭一般的雙眸。
她輕聲追問:“你說什麼?”
“再說一遍,燕君堯。”
燕君堯的手一下下撫着她身後的長發,視線散向遠處的天際。
“阿阮,我如今這個樣子,朝不盼夕,與那院中的木槿花無異。”
薛阮從他懷中坐起,擡手捂了他的嘴。
“明日我就将那幾株木槿砍了去。”
“還有,我不愛聽這些,說些好聽的。”
自從來了水漓汀苑,薛阮看着他湯水藥丸不間斷地吃,真真是泡在了藥罐裡。
可身體還是時好時壞,甚至一點風吹草動的變天,對他都是極大的影響。
前日,她調了新的帳中香,想為他安眠,卻引得他悶咳了大半夜。
還是次日晨起,潘仁發現了,将香包解下來拿走,他才緩了過來。
“這幾日翰書閣裡的醫書我也翻了不少,你且等着,我總能找到法子調好你的身子。”
燕君堯如何不知,她成日寸步不離的陪他,那書案上謄抄的藥理,畫的經絡穴脈圖,已有厚厚一摞。
可竹岐都沒有太好的法子,她這樣費心怕是也要一場空。
他将她的手拉下來攏在掌心:“生死不過須臾,得一日是一日,你不必挂懷。”
“我隻怕陪不得你多久,不想你直面那種分離。”
“那對你來說太過殘忍。”
夏夜總是炎熱,薛阮動了動被他攏住的手,燕君堯随即松開。
她起身坐到旁邊,手指又探入他的掌心,輕輕摩挲感受着他的體溫。
“你現在不分青紅皂白地将我趕走就不殘忍?”
沒給他自怨的時間,薛阮輕靠在他的肩頭。
“恪朝,你我相識近十年,人生有多少十年。”
恪朝是他的字,自從他母後過世鮮有人這樣喚他。
燕君堯輕歎一聲,側臉輕輕蹭了蹭她的發。
“可我實在不忍。”
“那你便好好活着,陪我到半百,再過耄耋,直至你我滿頭白發垂垂老矣。”
她伸出手煞有介事地數起來。
“上次你送來的聘禮一共十六大箱,十八小箱,還有二十四擔散禮。”
燕君堯将她的手拉下來握在手中,聲音中透露出愉悅。
“東西我都留着了。”
“隻要你要,我所有的身家都給你做聘禮。”
——
薛阮要成親的消息傳回文泉鎮,方淩以為自己在做夢。
他舉着信使勁揉了揉眼睛,又叫來朱染一起看,怎麼也不肯信他的阿姐這麼快就要出嫁。
還嫁到那麼遠。
“這有什麼不可信的,你沒瞧她走的時候,臉上又急又擔心的樣子。”
“燕大哥定是留住她的心了。”
“可……”方淩翻來覆去地看,字迹确是薛阮親筆。
他失魂般将信折起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客棧剛剛打烊,朱染一邊幫他歸置桌椅,一邊打量他的神色。
“你怎麼了,不替你阿姐高興嗎?”
一雙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方淩回過神,看向朱染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
他吞吞吐吐地開口:“如果阿姐真的要成親,隻怕要定居杭南,那我……”
薛阮是他相依為命的親人,他怎能讓她一個人在杭南。
朱染明白了他的意思,緩緩收回手來,嘴角落了下去。
“你也要去,對嗎?”
“不準備回來了。”
這些日子客棧裡外都是朱染幫他操持,朱掌櫃都歎養個閨女沒個分寸,見天兒向别人家跑。
連給客棧供菜的吳老爹都瞧出他倆之間的不尋常,直誇她是個好姑娘。
“你小子是個有福的,要能娶這麼能幹的媳婦,以後有的是好日子。”
可此刻,他接了一封信,就要撇下她一走了之。
朱染瞪着泛酸的眼睛,拼命咬着牙不肯露怯。
“好啊,你要走便走,誰稀罕。”
她轉過身,撒氣般踢了一腳旁邊的凳子,小跑着出了門。
方淩追了幾步,停在門口,眼見她抹着眼睛進了對面的米鋪。
他默默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你真不是個人。”
薛阮的婚期并不緊,故而他還有些時間處理客棧的事。
出兌的告示貼出去,他回頭望了望對面,一抹裙角匆忙消失。
這幾日他忙着收拾物什,需要帶走的就裝起來,能處理的也都要收拾出來等人來看。
他默默站在大堂,想起上次在漠北也是他獨自将客棧出兌。
方淩歎了口氣,正想上樓就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怎的好好的生意不做了,這是要關門大吉?”
門口,一身青色文竹長袍的竹岐搖着扇子正四處打量,他手中擎着隻銅爐,見方淩傻愣地看着他,合上扇子招呼他。
“才多久不見,不認識了?”
方淩合上驚掉的下巴,走上前圍着他繞了一圈。
甚至上手提起他的寬袖擺左右瞧了瞧。
“你竟然不穿白衣了!”
衆人皆知,竹岐慣愛白衣,從不見他着其他顔色的衣衫。
薛阮曾打趣,就算他要夜探皇宮也隻會一身白衣飛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