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一邊切菜一邊說,“都是女孩,遲早要嫁出去。”
周樂每次都是嬌俏一笑,過去抱住奶奶的腰肢撒嬌,“就算要嫁人,你也永遠是我奶奶。”
周顔在一旁冷眼望着,仿佛跟村裡那些小男孩一起說奶奶長,道奶奶短的人不是周樂,而是自己。
終歸撒嬌最有用,這一場個人領地之争,周樂完勝。
明明這房子是父親掙錢蓋的,她連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都沒有。
用外人的話說,因為母親肚子不争氣,生不出男孩,無法為周家延續香火。
周樂有個弟弟周程,隻是這一點就完勝。
周顔有那麼一刻幻想着早點嫁人,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在那裡她有自己的房子,可以随意把東西放在哪裡都可以。
可惜母親告訴她說女孩子隻有讀書出來,才能真正知道想要的是什麼。
要什麼呢?
這個謎底,在将來某一天終會揭曉。
其實父親打工回來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會迎來那麼幾天,家裡人難得的重視。
父親一走就恢複原樣。
大家那幾天噓寒問暖的模樣。
仿佛她那偶爾在父親年面前,說漏嘴的抱怨是一種假象。
幸虧父親沒有質疑她的話,而是安慰,“一家人嘛,以和為貴,有些小事沒必要那麼在意。”
母親和她忍氣吞聲習慣了,也就是嘴上說說而已。
可周顔沒想過,這次父親一走再也沒有回來。
一場車禍帶走了父親,最後一面,那張慈眉善目的臉,在車禍中面目全非。
所有人在殡儀館,哀聲一片。
父親葬禮辦完後幾天,心情還沒來得及緩和,新的問題,接踵而來。
彼時在學校,周顔一無所知,她擔心母親,放學鈴一響。她去找同村嚴誠,搭着嚴誠父親的順風車回了家。
周顔下車,一路小跑,周遭時不時幾聲狗吠聲,随着離家越來越近,狗吠聲被争執聲掩蓋。
周顔心提了起來,因為争執聲好像是從家裡傳來的。
她放慢腳步,凝神聽着。
“你這個害人精,要不是因為你我兒子怎麼會死,怎麼死得不是你……啊……”奶奶一陣哀嚎。
周顔在離家幾十米的槐樹下眺望,什麼也看不到,加快步伐,扭開鐵門上的鎖打開門。
母親被奶奶推攮在二樓走廊的圍牆上靠着,隻漏出半個頭,頭發松散着,掉了半截在圍牆外面。
周顔頭皮發麻,心提起來,他們憑什麼?
家裡所有人都在,他們幹站在母親左右兩側冷眼看戲。
周樂撅起嘴角,在二樓房間門口,嗑着瓜子。
瓜子皮從樓上吐下來的時候,周樂看到了她,周樂嘴角勾起,俯視她半響,一臉挑釁。
周顔不為所動,剛邁出半步,一床被子從樓上丢下來,她下意識退了兩步,被子落在離她不到一米遠的地方,雙腿開始失控發顫。
接下來是衣服,鞋子,包包……
奶奶大聲吼,“你滾,拿着你的東西,從哪裡來滾回哪裡。”
母親扒着走廊圍牆站起來,臉色發白,行屍走肉一般傾身朝1米高的圍牆外面探,掌心覆在圍牆上,用力的瞬間看到了她。
“媽……”她大聲喊,生怕晚一秒就是天人永隔。
母親看到了她,怔愣住,顫着手,把懸在半空中,三分之一身體,縮了回去,紅着眼同她對視半響,折回了房間。
周顔飛奔上樓。
奶奶還在那邊罵,她的腦子已經一片空白,聽不進一句話,眼裡隻有母親。
母親從房間出來,提着一個袋子,拽着她的手就往樓下走。
母親撿起地上其中一個包,拉着她出了門。包是父親初二那年,父親送的結婚紀念日禮物。
“你滾了就永遠不要回來。”奶奶在樓上喊,中氣十足一點都不像一個70多歲的老人。
母親腳步一頓,呆呆望着她。
她知道母親的意思,在征詢她的意願。
她沒說話拉着母親走了,出門時回頭瞥了一眼樓上那些事不關己的人。
這裡從此不再是她的家,因為已經沒有一個她愛的人。
母親在哪,哪裡就是家。
她們趕到的時候已經沒有車了,在車站門口等了許久,幾個跑私家車的人問要不要幫她們送去合肥,兩個人500塊。
她們不約而同搖頭。
她搭同學順風車習慣了,以為幫忙就是幫忙,沒想到還要錢,要錢其實也理所當然,車票300一人,已經給了優惠,可母親身上隻有2000塊錢,在第一個人問的時候,母親掏出錢來,她問的。
這2000塊錢,承載着太多東西,不能輕易花掉。
她們在車站呆了一晚上,半夜醒來母親外套搭在她身上,母親靠着牆睡着了。
周顔眼淚飙出來,無聲之淚,揮灑如雨。
這萬裡晴空,星光點點卻照不亮周遭昏暗的世界。
放肆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