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呢?”
“幹嘛?”唐淑晨也不耐煩。
“你不幹活嗎?讓我别偷懶,自己溜去密會。”
“密什麼會,你先去拿東西,我一會兒就到。”
挂了電話,唐淑晨看向邝同學,不忘感謝這半個衣食父母。
“謝謝你啊什酩,等我收到兼職費,一定請你吃好吃的。”
周四晚七點,藝術學院禮堂,被廣電一班全員唾棄的迎新晚會拉開了序幕。
唐淑晨分到近景移動機位,調試機器時整個人卻開始打蔫兒。
陳蕭問她話,她也不吱聲,隻是點頭搖頭,或者幹脆上手幫他調好。
腹部正經曆着慘絕人寰的痛,唐淑晨哪兒還有力氣說話。
從沒準時過的大姨媽忽然任性來訪,能讓她在這大庭廣衆之下苟延殘喘,已經算格外開恩,很給薄面了。
陳蕭拿眼睛瞥她一眼,就知道個大概。
别人可能會認為,她唐淑晨這會兒心情不好。
可他看得出,她那冷若冰霜的模樣,分明是在硬撐。
他去後排固定好全景機位,再不緊不慢地走回她身邊,拿過她手裡的機器扛在肩上,朝後面三腳架那兒給她使個眼色,意思要跟她換。
唐淑晨強睜着全無神采的眼睛看向他,有點兒不放心。
“你行嗎?”
“操心你自己吧。”
陳蕭嘴上沒好氣,心裡卻想,人都站不住了,還擔心他拍不好這破晚會?
就這破玩意兒,有啥大不了的,今天非就搞砸了它不可。
又一想,但是拍不好的話,到頭來挨訓的是她啊。
唉,算了。
他強壓下叛逆之心,老老實實幹起活兒。
唐淑晨挪步到最後一排,發現機器旁邊竟有張椅子,還是帶扶手那種。
這麼大一把,他從哪弄來的?
突然間,腹部一陣刺痛瘋狂擴散開,不管了,活命要緊,她扶着椅背,趕緊坐下來。
攝像機顯示屏上的紅點不斷閃爍,正記錄着晚會的進程。
畫面裡,身穿華麗禮服的主持人款款走來,聲情并茂地說着串詞:
“欣賞完動人的古典舞蹈,接下來,讓我們跟随着躍動的音符,來欣賞由視覺傳達系二年級同學——慶杏,給我們帶來的小提琴獨奏《卡農》。”
上台的正是她知道的那個慶杏。
慶杏身穿一襲裹身白裙,露出半個肩膀和一雙纖細長腿,微卷的發絲随着演奏動作,有節奏地甩動。
曲目演進中,不時小炫技法,才華與美貌交相輝映,女神形象深入人心。
整個表演可謂十分精彩。
台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舞台一側,扛着機器的陳蕭也倒出手來,拍着胳膊,為其喝彩。
慶杏從後台繞出來,特意找到陳蕭。
兩人耳語一番,還雙雙拿出手機,互相交換了電話号碼。
他們的身影,在全景畫面裡,不過是取景框外,左下方的幾個小點而已。
可機器和人眼不同,最後排的唐同學,視力5.0,在她眼裡,看到的可全是近景加特寫。
本就不舒服,見到這一幕,心中的不悅似乎又加重了痛感級别。
她腹诽道:“還以為他多好心,來跟我換機位,原來是為了近水樓台先得月。”
結束後,陳蕭看眼手機,都快晚上十點了。
此時,唐淑晨臉色煞白,唇無血色,模樣憔悴,哆哆嗦嗦走那兩步,被人吹口氣,就能與世長辭似的。
陳蕭劃拉完東西扔給班長,上前将她打橫抱起,匆匆忙忙往外走,攔車送她回家。
沒了平時的銳氣,她就像個蔫氣球,靈魂出竅後的一具軀殼,所以,不吵不鬧,也沒拒絕,任他抱着,輕飄飄地靠着他肩膀。
到了小區,在家門口,被陳蕭扶着,開門都拿不住鑰匙。
他從地上撿起來,替她開門。
她進了屋,直接往床上一倒。腳上還穿着鞋。
陳蕭跟過來,拔掉鞋,從她身下拽出半截被子,蓋她腿上。
她一動不動,頭發亂糟糟地擋着臉。
臉上全是冷汗。
這副鬼樣,他可不是頭一回見。
高中的某天,她早上剛來就往桌上一趴。
陳蕭心裡笑她,原來這唐淑晨也會熬夜看小說啊。
三節課後,仍似一具石雕,紋絲未動。
陳蕭問了句:“你咋了?”
她隻說:“肚子疼。”
以為她拉肚子折騰一宿,搞得虛脫。
陳蕭去校醫室給她買了止瀉藥,等表揚似的特意放到她腿上。
她迷迷糊糊看一眼,毫不遮掩地說:“大哥,這藥我吃了沒用,不是所有肚子疼都是拉肚子好麼,我是女的,生理期,痛經,你懂嗎?”
坦蕩的,他都尴尬。
再下課後,她爬起來,身邊少個人,但桌上多個茶缸,蓋兒沿還冒着熱氣。
熱氣從壺嘴急促地噴湧而出,玻璃壺裡,沸騰的氣泡正熱情翻滾着。
陳蕭取下蓋子,将開水倒入杯中,水蒸氣迅速撲向杯壁,遇冷,凝結成顆顆水珠。
在她床邊放下水杯,擺上止痛藥,留一盞小燈。
他轉身,腳步漸遠,傳來關門聲。
那杯子裡,總有不堪重負的水滴兩兩相碰,瞬間融為一體,順着杯壁滑落,帶離一串無辜者,留下一道靜悄悄的淚痕。
而新的熱氣前赴後繼,再次凝聚在一起,成為新輪回中的太倉一粟。
不知道幾個小時後,唐淑晨才醒。
見桌上放着一杯水,玻璃杯内壁上還有懸着的水珠。
她伸手摸了摸,已經變溫了。
找出手機給陳蕭發微信,打了“謝謝”兩個字。
看到屏幕左上角已是02:53,又删掉。
按了關機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