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想承認。
真是不想麼?
還是,不敢?
又到底在怕什麼?
怕唐淑晨不喜歡自己?
怕坦白之後,無論能否在一起,以後都沒辦法再做朋友?
怕自己不夠好?怕耽誤她前程?
怕……失去她。
可是,現在擁有她了嗎?
并沒有。
也許,她現在已經……
也許,他現在已經失去她了。
耳邊一陣子嘈雜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林慧穗正看着手機裡那段視頻,畫面焦點正從他變換到唐淑晨。
“你看你倆的表情,分明就是互相喜歡,真搞不懂。”
陳蕭的視線落在屏幕上,在唐淑晨和他自己的影像間遊移不定,最終離開,轉移到台面上的那支酒杯。
他淡淡地說:“你談過戀愛嗎?”
林慧穗趴在吧台上,搖搖頭。
“我對男人沒多少興趣。”
陳蕭端起那杯瑪格麗特,一口喝完,轉身走出酒吧。
下午,南院廣場,通往廣電系樓的路上。
陳蕭遠遠地望見樓側有一男一女相向而立。
男人正遞去一個白色的東西,女人接住的肢體動作顯示她當下的心情很不錯。
而陳蕭此時,正在為那個女人,煩惱。
三分鐘前,樓側台階上,唐淑晨遇見專程來等她的陳左。
才交談幾句,便遠遠瞧見一個男人向這邊走來。
男人穿了件黑色大衣,敞着懷,衣擺随腳步晃動,看樣子有些煩躁。
聽到陳左下周辦展的消息,她連忙看向陳左,跟他說恭喜。
他們有說有笑。
陳蕭便不自覺加快腳步。
待他走近,唐淑晨也看見了他。
四目相對時,陳蕭調轉視線,徑直走進樓裡。
課間休息,有同學跟唐淑晨借筆記。
唐淑晨從包裡抽出本子時,不小心一起帶出邀請函,卡片在空中劃了道線,啪嗒掉在相隔一個座位的陳蕭腳邊。
陳蕭俯身撿起來,封面印着“陳左個人展”等字樣。
“你去嗎?”
他側過頭看向唐淑晨。
唐淑晨還沒回答就去接卡片。
陳蕭死死捏着,故意不松手。
她抽不出來,才擡眼看他。
忽視過于明顯,他負氣,欺身過來。
“你想去?”他追問道。
他的呼吸撲到耳畔,她感覺有些癢。
過了幾秒,她松開手,忽地迎了過去,停在他唇邊三公分處,無聲地嗅了嗅。
她皺眉,“你喝酒了?”仰起臉問。
陳蕭先是愣了一愣,然後抿緊嘴唇,不動聲色地直起身,将卡片扔回她桌前。
跟着,不鹹不淡地說了句,“不嫌遠。”
他避重就輕,答非所問,她當下就有些氣,反手朝他肩膀一敲。
“中午你也有局?”語氣顯然不滿。
他撇過頭,假裝聽不到。
餘光卻不由己地落在她唇上,令方才漏跳兩拍的心髒重啟後,反又跳得過分的快。
一周後,下午五點。
某藝術區畫廊,門前擺滿花籃。
陳左個人展如期開幕,形形色色的人慕名而來。
三月的天氣,乍暖還寒。
唐淑晨裹着棉服,捧了束太陽花,晃悠晃悠地出現在附近。
在入口展牆上,簡單看了看介紹信息,原來畫展主題叫“屬于夜晚的人”,怪不得定在快天黑的時間。
往裡走,展廳整體環境偏暗,光源不多,每幅畫以三兩個點狀燈照亮,非常切合主題,又應景。
多是肖像畫,畫面内容以人物為主,兼有實物和街景。
雖然色調偏暗,但用色奇麗,畫法誇張,殊形詭色,頗有夢眼看人的空幻氛圍。
畫中人物,面容不能簡單用美醜描述,但均雌雄莫辨。遠看相似,走近再看,細節放大,筆觸力度不一,又呈現出迥然不同的感覺,還挺妙的。
唐淑晨看得正入神。
“在想什麼?”
她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發覺身邊站着陳左,她仍盯着畫,說:“在想,你,挺能熬夜的。”
這個回答,還真猜不到,陳左笑了。
“夜店沒少去吧?”唐淑晨架起胳膊,用手指輕輕扣着下巴,考究式地說道,“也是,不喝到淩晨三四點,也很難畫出這個效果。”
陳左在一旁笑而不語,看着一本正經開他玩笑的唐淑晨,全程默許,嘴角正逐漸上揚。
鳴笛聲,打破甯靜。一輛紅色跑車停在畫廊門前。
車門推開,下來一位穿着單薄的美女。
美女撩起被風吹亂的卷發,露出半張精緻的臉。
她從門口花籃裡抽出一支百合,掂在手裡,慢慢走了進去。
因為她的到來,展廳裡的光線似乎變得明亮。
觀展人群紛紛向她看來,好像她才是最點題的作品。
她信步走到展廳中央。
四下尋視,望見人群中陳左背影,喚道:“學長!”
陳左回頭,她已走到跟前。
“祝賀你!”送上手裡的一支百合。
“謝謝。”
她撩了撩長發,這才展露出全部面容,是比幾個月前更漂亮更耀眼的慶杏。
看到唐淑晨也在,她笑容燦爛地說:“唐學姐,好久不見。”
唐淑晨朝她點點頭,陳左便開口問道:“怎麼樣?”
他大概看了下周圍展出的畫,等着她評價。
慶杏缺乏興趣地擺弄了一下指甲。
“早都看過了,不就是從你家搬到這兒,換個地方挂着嘛。”
陳左哈哈笑兩聲,用下巴指了下回廊後面,說:“那邊有新畫的。”
“不看不看,都是女的有什麼好看的,”她擡起手腕,用指尖在陳左手中的百合花瓣上拈了拈,“行了,祝福也送到了,我該走了。”
“喂,太敷衍了吧。”
“唐學姐不是在呢嘛,你帶她慢慢看,我就先走了,我男朋友還在車裡等我呢。”
慶杏擺動腰肢,在衆人投來的目光中,一步步逆人群而行。
在展廳門口,不期而然,剛好撞見正踏進門來的陳蕭。
幾個月不見,陳蕭還是原來模樣,不過眉宇間倒是新添了一些以往罕見的憂郁,襯得他原本不修邊幅的潇灑中,又多了些别樣的……脆弱感。
身邊又有新女伴,而且,他沒有看過來……真讓人心煩。
慶杏擡高頭,使姿态驕橫。
兩人擦肩而過。
慶杏在車門前停住,還是忍不住轉身叫住他。
“陳蕭,”語帶一絲譏諷,“我要是你,就不進去。”
陳蕭停下,四下尋找聲源,回身淡淡瞥了她一眼,轉頭走了進去。
昏暗展廳中,有一個N型回廊。
陳左和唐淑晨沿着展牆向裡一路看過去,到了拐角,轉個彎,有張鋪滿整面牆壁的畫。
畫面色調明顯跳脫于其他,線條更柔和細膩,整體氛圍與其說是夜晚,不如說,更像是暗夜裡忽然綻放煙花後,照亮如白晝的一刹那。
畫中人多了些柔靜的女性特質,睜着雙閃亮的眼睛,臉上色彩錯雜燦爛,唇邊笑容在兩頰處開出花朵,花瓣綻裂,有碎片飄落到眼尾,似一顆細小淚痣浮在那兒。
唐淑晨忽地呆了一呆。
望着那一點白,不經意地擡手,将額角碎發向眼尾掃了掃。
她驟然了解,這畫的是誰。
“抱歉,沒問過你,就挂了出來。”
陳左知道她看得懂。
“沒關系,弱國無外交嘛。”她語氣輕松。
他笑,心裡玩味她的話,“你不要拐着彎兒罵我霸道。”
“那我應該罵你什麼?”
他笑着看她,沒做聲。
她踱了幾步,調侃道:“臭刷牆的,有倆把刷子啊,什麼破畫,還讓你畫得美成這樣。”
陳左不可抑制地笑出聲。
過了一會兒,在這張巨幅畫像前,陳左看定唐淑晨。
眼含笑意,表情裡多了份正式與認真。
他緩緩開口,問道:
“唐淑晨,你要不要和我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