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一行言辭頗為客氣的文字,唐淑晨有些疑惑,不知道是什麼狀況,也不知道是不是群發。
但又琢磨一下,念在舊交,她搜了邀請函上的畫展地址。
地圖上顯示距離園區大概一小時車程,又算算時間,過去走馬觀花地逛一圈,還是來得及趕回家收拾行李再去機場的。
于是,唐淑晨在對話框裡回複。
【三叔:好,等會見。】
趕到畫廊的時候,是晚上八點半。
由于開了公司之後活動範圍換到了郊區,對市中心的各種路況和新建路段有些生疏,錯誤估計了晚高峰的威力,加之看到路邊抱着玫瑰花的男男女女,才忽然意識到今天是情人節,難怪在通往市區的路上堵了将近一個小時。
Debuff疊滿,這讓站在畫廊門口的唐淑晨有些後悔來看什麼美術作品了。
但還是在附近花店買了幾隻粉色百合,她捧着花束,跟在形形色色的人後走進展廳。
門口白色展牆上以書法體大寫三字“局中人”,和電子邀請函上的字體一樣,正是這次畫展的主題。
簡單浏覽了介紹信息,其中有句話是這樣寫的:“因為當局者迷,往往看不清自己和彼此,所以才會陷入愛的迷宮互相追逐,不知停息……”
原來是從旁觀者視角出發,圍繞愛而不得的一些感情故事,表達一種依此建立的主觀感受。
唐淑晨又看了一眼展覽時間,2月1日至14日,選的日子倒是挺應景,然後,她随意往裡走去。
展廳中央,一盞柔和的球形吊燈從高高的天花闆垂下,灑出一片溫煦的光,偏低的色溫看起來就像日落或日出時的微光,将四周牆壁上的每幅畫作都染上了一層淡金色。
牆壁上鋪滿大幅畫作,從抽象的色彩碰撞到細膩的寫實風景,色調明暗反差極大,每一幅都充滿了強烈的情緒張力。
随着腳步的深入,氛圍逐漸變化,漸漸能聞到空氣中彌散的淡淡青草味香薰,配合畫作上濃淡漸變的藍綠色調,令人仿佛身處畫中的空曠草原,似乎可以感受到那裡廣闊的藍天白雲和一望無際的枯榮牧草。
随參觀者目光移動,木質的地闆在腳下發出輕微回響,仿似老式鐘表的機械垂擺聲,不由得引人想起過往的種種回憶。
唐淑晨在一幅畫前停下,盯着沖擊力強烈的斑斓色彩,驚歎于竟可以如此配色。
“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一個女聲在旁邊響起。
唐淑晨依聲側頭,不知何時,畫的作者已出現在她身邊。
“我之前在朋友圈發了好多天,可始終沒在畫廊等到你來。”
林慧穗照舊一身黑衣黑褲,超短發下露出一對小巧的耳朵。
唐淑晨聽了有些抱歉。
“不好意思,平時不怎麼看朋友圈,偶爾有人圈我,才會點進去。”
林慧穗輕輕“啊”一聲。
尴尬之際,唐淑晨忽地想起自己買了花,于是,将捧在手裡的百合花束遞了過去。
“百事合意,祝賀你首展圓滿收官。”
“謝謝。”
兩個人客客氣氣,一起往展廳裡面走,目光在一幅幅畫作間遊移,好像通過一扇扇前往他人感情世界的門,窺探着那些男女逐漸走向關系瓦解的細微端倪。
畫廊的盡頭,一幅大型的油畫占據了整個牆面,唐淑晨被這幅特别的畫所吸引。
看得出畫面中每一處細節都精心設計過,無論是背景風光,還是服飾紋理,或人物輪廓神态,都透露着一種淡然而複雜的失意之感。
在一片仍處于沉睡中的茫茫草原上,孤身站立着一個人,似乎在向很遠的地方眺望。
畫中人白衣黑褲,長發與胡須将臉遮半,卻睜着一雙漆黑發亮的細長眼睛,眉宇間帶着怅然神色,似遇風沙拂面,他緊抿着幹裂的嘴唇,下唇邊緣若有似無可見一個細小黑點……好像那個消失了很久的人。
唐淑晨忽地呆了一呆。
望着那張臉,她陷入一陣回憶。
……
唐淑晨疑惑地些許歪頭,似乎猜到這畫的是誰。
“是陳蕭。”
林慧穗脫口而出,知道她必定看得懂。
唐淑晨眉頭微蹙,過了片刻,才緩緩問道:“他,去了草原?”
“對,天山。”
林慧穗稍微想了一下,看着那幅畫又說:“現在應該還在那,他冬天一般都回縣城附近的小鎮住,有時候也會跟着當地牧民在冬牧場活動,聽說能拍到一些罕見的野生保護動物。”
唐淑晨頓時心下一沉。
天山。
陳蕭竟然去了天山……
她下意識看向林慧穗——這個所有她認識的人裡,唯一知道他去了哪,并且還和他保持着聯系的人。
這個人不是任何他熟識的人,而是林慧穗。
他可以将這件事告訴林慧穗,可唯獨不讓她知道。
唐淑晨不禁問道:“你們一直有聯絡?”
“嗯,不過那邊近山的很多地方都沒信号,他去鎮上的時候才……”林慧穗轉過頭,見唐淑晨神色微沉,馬上解釋,“你别誤會,我們隻見過一次,其他時候隻是通郵件而已。”
一年半之前。
林慧穗為了準備畫展前往邊疆采風。
在縣城下的小鎮租了一間院子,平時去附近集市上逛逛,了解當地風土人情,熟了之後就跟着當地牧民一起進山,體驗幾天遊牧生活,晚上一起去篝火舞會,混在年輕人裡,聽他們講自己的感情故事或者人生困擾。
到那待了半個月,林慧穗給陳蕭發過微信,但因為他常駐地沒信号的關系,陳蕭一直沒有回複。
大概又過了快半個月,陳蕭從山裡開車去集市,才回她說,其實他在隔壁的縣城。
因為兩地中間隔着一百多公裡,一直沒機會碰面。
後來,林慧穗跟附近相熟的牧民朋友商量着去他們牧場寫生,才在山麓那片草原上不期而遇,撞見扛着攝像機拍片的陳蕭。
有朋自遠方來,兩人在牧民家氈房裡一起吃了頓抓飯,飯間聊了些彼此的近況。
林慧穗告訴他自己要準備畫展,想畫一些愛情相關的主題,但因為自己也沒什麼經驗,又覺得城市裡的人談起愛來似乎已經不太純粹,所以才跑來這裡,尋找淳樸的感情。
陳蕭卻說,哪都一樣吧,雖然淳樸的地方沒那麼多算計,但有緣無分的話,照樣愛而不得。無論哪裡,不如意才是常态,不管是感情還是生活,不遂人願才是大多數人在過的日子。
林慧穗聽了,琢磨一會兒,說,“愛而不得”這個詞兒聽起來還挺有感覺的。
陳蕭就笑了。
可能有人沒談過戀愛,但沒有人沒經曆過愛而不得,就像KTV最火的那首永遠是唱失戀的歌,因為那就是人類既膚淺又深刻的共鳴。
可能喝了點酒,陳蕭自嘲說起了自己。
“這個我太熟了。”
林慧穗想讓他細講講,他沉思片刻,答應了。
于是,兩人道别的時候,林慧穗給他留了個郵箱,他平時想起來什麼就寫在手機備忘錄裡,等每個月去鎮上的時候,再粘到郵件裡發給林慧穗。
林慧穗每次收到,看完之後都不知道回他什麼。
也正因為她沒回,陳蕭才越寫越多,把林慧穗的郵箱當成了可以傾吐心事的樹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