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每隔四五天就能收到陳蕭的郵件,劇組在鎮上修整,他有空就會寫一些發過來。
靠着他郵件裡的片段故事和零星感悟,林慧穗試着将他一片片的感情碎片漸漸拼湊起來。
随着近乎完整的拼圖畫面成形,林慧穗知道,陳蕭心裡那個令他退卻逃跑的愛而不得,那個在他生日當天執着地去海邊拍日出的人,那個令他每每想起都心痛到不能自已的女孩子,其實一直都是唐淑晨。
等他郵件的間隙,林慧穗也跟采風遇見的其他人聊天,有的是當地人,有的跟她一樣是來采風的創作者,還有的是從一線城市待夠了跑來定居的自媒體從業者……
準備畫展的一年半裡,林慧穗一共創作了80幅畫,其中57幅,都是根據陳蕭的郵件畫出來的。
“除了入口和附廳的那些,其餘挂在主廳的,全部是他的感情故事。”林慧穗看着唐淑晨說,“我覺得,我有義務邀請你到現場。”
林慧穗輕拍她肩膀,“你等一下,我有東西拿給你。”
過了一會兒。
林慧穗回來,遞給唐淑晨一個半透明的文件袋。
“這是陳蕭發給我的所有郵件,我都打印出來,從畫展第一天開始就放在這裡,等着你來的時候交給你。”
唐淑晨緩緩接過,握着手裡厚厚一疊,不知心中幾多滋味。
她擡頭看向林慧穗。
林慧穗笑着說:“謝謝你來,作為他故事裡的唯一女主角,你來過,這場畫展才算是真正的圓滿收官。”
說完,一身黑衣黑褲,轉身走進人群裡。
唐淑晨站在那幅特别的畫前,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她重新去看主廳裡的那些畫,過往一幕幕好似35mm膠片放映機不停在腦海裡倒帶放映,讓她心潮如同和陳蕭一起乘船拍畢業作品那日的海上風浪般起起伏伏。
每一幅畫作都似乎在訴說着陳蕭離開她後的境遇,有的是他在清晨的草原上靜靜站立,有的則是在開滿黃色野花的草原上躺着看雲,還有的是一個人看日出的落寞背影……
她設想過一萬種他離開後會去的地方。
可從未想過他會去邊疆,甚至是拍什麼紀錄片。
他不是最讨厭這些的嗎?
為什麼會去那麼遠?幹那些當年她決定做卻一直被他說傻的事?
望着那57幅畫,唐淑晨忍不住猜想,這三年來,難道他就是這麼過的……
唐淑晨離開畫廊的時候,是晚上十點半。
那些藍綠色調的畫,就像一枚枚刺青,紋在了她的眼前,又像是黑暗盡頭忽然打來的遠光燈,晃得她直到離開現場眼前仍是一片片發亮的殘影。
她有些魂不守舍。
想起還要趕淩晨兩點的飛機,唐淑晨急匆匆在路上攔車回家,過路出租車沒有一台稍作停留,全部飛速掠過。
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打開手機軟件叫了一輛。
坐在車裡,手機響起來電鈴聲,是南薇打來的。
她接起來放在耳邊,卻始終無法集中去聽南薇在講什麼……
放下手機,屏幕是鎖屏狀态,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南薇挂斷了電話,唐淑晨看着屏幕發呆,解鎖點進聯系人,翻出陳蕭的号碼,撥了出去。
過了幾秒,對面還是響起那熟悉的系統聲:“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 not be connected……”
一路上腦子胡思亂想,終于趕到家。
行李箱攤開剛擺在房間地上,手機又進來南薇的電話。
話筒裡,南薇火急火燎催她趕快去機場,唐淑晨人還是懵的,一面答應着“知道了,馬上馬上”,一面在房間抽屜裡翻證件包扔到箱子裡。
挂了電話,她随手在衣櫃扯了兩件要帶的衣服,結果亂上加亂,整個支架被她扯掉,一排衣服全從衣櫃中斜着滑落出來,堆在腳下。
唐淑晨急着抱起來往衣櫃裡塞,慌亂中,不經意間瞥到腳下那件針織連身裙。
僵持一秒。
忽然,她像洩了氣似的緩緩癱坐在地。
當年,她賭氣扔掉這件針織裙後,晚上想起來,翻來覆去睡不着,又拿着手電筒跑去樓下舊衣回收箱裡撿……
這三年來,表面過的好像無事發生般平穩,可隻有她自己清楚,每個眨眼間的時刻,究竟有多麼想念那個人。
盡管他甯可将去向告訴别人,也隻字不與她提及。
盡管他斷絕一切可以再找到他的聯系方式,離開得那麼徹底。
唐淑晨還是不能自已,默默挂念牽記。
可是……
行李箱裡那個半透明的文件袋,厚厚一疊,全是他與别人的郵件往來。
他寫這些東西的時候,有沒有一刻想過她幾多年來是如何過的?那些不寐夜裡,她在經曆着什麼心情?
一股無名火氣忽然升起。
唐淑晨盯着那個文件袋,拎起來猛地丢出行李箱。
憑什麼别人畫幾張畫叫她去看,她就要原諒他?憑什麼他想走就走,一句話不留,到頭來卻要她去尋找各種線索,理解他離開的動機?憑什麼連林慧穗都幫他解釋,可卻沒人體諒她的處境?
憑什麼認為她應該知道?憑什麼覺得她非他不可?
喜歡她的人大把,每天來搭讪的大有人在,憑什麼覺得她唐淑晨眼裡隻有他陳蕭一個?
不比他差的人全世界多得是,樣樣比他厲害的不知道有多少,他憑什麼一次又一次隻覺得她好欺負?
他到底憑什麼!
唐淑晨坐在地上,氣得發抖,心裡對陳蕭的那股憤怒,好像壓抑三年之久才開始發作。
她一直以為自己沒事,以為自己可以情緒穩定地讓這件事過去,然而,事實好像并非如其所願。
她有事。
她的心,其實已經受傷了,隻是她一直忽視,從不給自己正視傷口的機會。
因為……
因為,一旦她完完全全地正視一次,就會發現,她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從頭至尾住在她心裡面的那個人,其實一直都是他。
即便他曾經那麼傷害過她,即便大把比他更優秀的人跟她表白說喜歡她,可又有什麼用呢?
即使再多無關的人愛她,對她有意義的那個,始終還是他。
望着腳邊那件針織裙,唐淑晨長長歎一聲氣。
她站起來,走到牆角,撿起摔裂的文件夾,在淩晨夜裡,打開袋子,将他寫的一頁頁郵件取出來,一行行靜靜地看。
……
地闆上的手機閃着屏幕亮光不停響起,南薇的奪命連環call追來。
腳步聲漸近。
唐淑晨走過來,撿起手機接通。
話筒裡暴出火急火燎地叫喊:“大小姐,登機口馬上關了!你在哪呢?快過來啊!”
唐淑晨神色恢複如常,忽然開口:“薇薇,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你們先去,頒獎典禮那天現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