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時瑧動了動被牽着的手,亓斯骛如夢方醒:“快去洗澡換衣服!”
他随手在一樓的衣帽架上拿了一條毛巾給郇時瑧擦了擦腦袋上的雨水,然後推着他上樓,“我去煮點姜糖水,你洗完澡出來喝一碗。”
亓斯骛轉身又要下樓去廚房,他們租住的民宿内一應俱全,裡面的家具也是可以随意使用的。
衣擺處傳來牽扯感,亓斯骛回頭看去:“怎麼了?”
郇時瑧頂着被揉亂的頭發,就像是偷溜出去踩水坑回來之後晃着腦袋甩水珠的棉花糖,這副模樣看得亓斯骛心口一軟。
“你也去洗澡,你身上也淋濕了。”郇時瑧戴上助聽器又在手機裡打下一行字。
一滴沒擦幹淨的水珠從額頭處落到了左眼的睫毛上欲墜不墜,他正要擡手揩去,亓斯骛的動作比他還要快,大手一伸就拭去了他眼睫上的水珠。
倆人皆是一愣。
亓斯骛撚了撚大拇指,水珠在他的指尖破碎,屋外的雨還在嘩嘩下個不停,大雨傾盆的聲響恰到好處地掩蓋住了他小鹿亂撞般的心跳。
一對上郇時瑧,他的理智好像總是會離家出走。
“不礙事,就幾分鐘的事情,”亓斯骛看着郇時瑧露出明顯不贊同的目光立刻又咽下了到嘴邊的話,話鋒一轉,“行,我這就去洗澡,洗完澡再煮,你也快點去洗,咱誰也别磨蹭了。”
郇時瑧這才舒展了眉頭,對亓斯骛聽勸的行為很滿意。
晉南的天氣再好現在也還是冬天,夜晚的溫度又比白天的溫度低,最基本的防範措施還是要做到位。
兩個人同時回了房間,郇時瑧脫下自己的外套挂在架子上,他這個不能用洗衣機洗,要拿去幹洗才行,他拿着換洗衣服和浴巾進入浴室打開了熱水。
浴室裡很快就彌漫起水霧和熱氣,他閉着眼睛任由水珠從頭頂滑落到下颌,垂在身側沒有動的手擡了起來,郇時瑧睜開眼睛,手掌心似乎還殘留着亓斯骛的體溫。
遲來的悸動竄上心尖,指尖顫了顫,一枚小小的泡泡在指尖綻開。
他攥了攥拳,水流從指縫間滑過。
亓斯骛的左手很粗糙,掌心中間橫亘着一條猙獰的傷疤,他們手掌緊緊相扣的時候,郇時瑧摸到了那崎岖不平的傷口。
那道傷口會是亓斯骛的故事嗎?
郇時瑧垂下眸子,浴室裡氤氲的水汽包圍着他,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無比的脆弱又柔美,像是一朵開在霧裡的花,雖自帶破碎感,卻又傲然獨立。
他松開了攥起的拳頭,水花嘩嘩地拍打在手心,溫熱的水流一點點沖淡了方才的悸動。
他還需要一點時間。
裹挾着熱氣騰騰的水汽從浴室裡出來,郇時瑧注意到床頭櫃上的電子鐘顯示的時間是晚上十點。
他腳步頓了頓,還是披着大衣走出房間。
樓下果然亮着燈,亓斯骛在廚房裡忙碌。
郇時瑧站在旋轉樓梯的拐角處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外面是漆黑冰冷的雨夜,民宿内則彌漫着溫馨的氛圍,一種奇妙的感覺萦繞在心尖久久不散,他忽而想到了遠在巴黎的舅舅。
每當蔣霂遙從慶功晚宴上回來,舅舅總會在廚房裡給他煮上一碗醒酒湯,這樣的場景他曾經羨慕也感慨過,如今,他也遇到了。
廚房内暖黃色的燈光給亓斯骛周身鍍了一層溫暖的光暈,郇時瑧看着他的背影,須臾,聽到廚房内關火的動靜,他抿了抿唇,從樓梯上走下來。
“洗完了?”
亓斯骛正好關上火,他也洗了個澡,但是頭發都沒有擦,那一頭寸短不像郇時瑧略長的頭發能讓水珠順着滑下來,他那一根根豎着的發刺上都頂着顆晶瑩剔透的水珠,看上去帶着莫名的喜感。
郇時瑧彎着雙眼笑了笑,找了一塊幹淨的毛巾遞給亓斯骛,指了指他的頭發。
毛巾并沒有被接過去。
亓斯骛舉着兩隻手示意:“我手髒了。”
他雙眼含着笑,微微彎下了腰,把腦袋低下來伸到郇時瑧面前:“麻煩你幫我擦一下,可以嗎?”
高大威猛的獅子低下了頭顱,騎士為王子彎下了腰,荊棘為玫瑰收斂了尖刺,世間的偏愛是如此明顯。
郇時瑧頓了頓,伸出了手。
幹淨的白色毛巾搭上了亓斯骛的腦袋,他小心翼翼地隔着一層毛巾揉擦着亓斯骛頭發上的水珠,亓斯骛配合地随着他的動作偏着頭,就像一隻溫順的獅子在飼養員面前收斂了獠牙。
亓斯骛心底倒是樂呵着,隻恨自己頭發怎麼那麼短擦兩下就幹了,頭頂的毛巾被掀開的時候他恍惚以為是郇時瑧掀開了遮擋在他腦袋上的蓋頭。
他也隻敢在心裡傻樂了,遺憾地看着被郇時瑧放到一旁的毛巾,他把鍋裡的姜糖水倒了兩碗出來遞了一碗給郇時瑧。
“應該沒有那麼燙了,我沒有放很多糖,可能味道有點沖。”
暖黃色的廚房燈下,他們一人一碗姜糖水下肚,暖洋洋的感覺瞬間流遍了四肢百骸,一直暖到了心尖上。
亓斯骛把碗放進洗碗機裡面:“本來還想和你講講我的故事,但是今天太晚了,又淋了點雨,還是早點休息吧。”
郇時瑧微微點頭,他等着亓斯骛收拾好碗從廚房裡出來,他們一起上樓,然後在房間門口互相道了晚安。
···
翌日,郇時瑧的生物鐘叫醒了他。
來到晉南之後他的睡眠質量好像得到了改善,再加上昨日裡把心底積壓的情緒一股腦兒宣洩了出去,昨晚他罕見的無夢沉眠到天明。
放在通風口處的外套表面已經幹了,但是他沒有穿,而是換了一件長款風衣。
他打開房間的門時感到一絲不對勁,平日裡亓斯骛起得比他還要早,今兒怎麼沒有動靜?
樓下安安靜靜的不像是有人,難道是出去了?
剛有這個念頭,郇時瑧就自動排除了,不可能,亓斯骛從來都不會連招呼都不打就丢下他外出。
就像亓斯骛了解他一樣,他也對亓斯骛有着很深的信任。
郇時瑧回到房間坐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聽到動靜,他有些不安地給亓斯骛發了一條消息。
會不會是生病了?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郇時瑧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來往亓斯骛的房間走去,他步履匆匆,神色間帶着明顯的焦急和緊張。
一股名為焦慮的情緒像蜘蛛絲一樣慢慢纏繞上他的心髒,一點一點,直到把心髒完完全全籠入網中。
他對疾病的恐懼,對身邊人離開的恐懼又卷土重來,他并沒有完全地恢複,他依舊害怕,害怕那多年前路人的一句話真的會是他終身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