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岑厭,他不安全。
他的記憶中沒有母親的模樣,一切都是空白。
他隻記得岑厭,也隻有岑厭。
病房門輕輕帶上,本來溫柔帶笑的女人臉色瞬變,她看着上前的長子,冷聲開口:“去查岑厭。”
身穿西裝的連渝蹙起眉頭,若有人在此,一定會驚訝于兩人面容的相似,他五官與連栖極其相像,隻是連渝臉部輪廓硬朗,眼尾狹長,是一副薄情冰冷的長相。
提及岑厭時,連渝掀起眼皮,顯然病房的對話他全都聽到了。
這對母子站在門口,一人高跟包臀長裙,一人西裝革履。
除卻在連栖身邊時的溫柔之色,兩人周身似冰,想來換藥的護士都不敢輕易接近。
這段時間連家幼子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時隔十多年,自小走失的連栖終于被連家找到了。
這本是一件大喜事,可壞就壞在連母精心打扮懷着喜悅去接小兒子回家,卻親眼目睹連栖被嬉笑的男生們推下樓梯,摔得頭破血流。
向來以溫婉聞名的連母愣住了,瘋了一樣沖上去甩了好幾巴掌,長指甲撓的他們滿臉血痕。
連栖送來醫院的時候,醫護人員差點覺得要翻天了。
連家所有人都來了,甚至極少抛頭露面的老家主都轉着佛珠,祈求連栖平安。平日見都見不到的大人物們湊成一團,圍在這個小醫院,連母心疼看着小兒子蒼白的臉,恨不得手撕了那幾個渣滓。
更晴天霹靂的是,經醫生檢查,連栖似乎受過巨大刺激,導緻自我封閉,交流出現障礙,而且情況不容樂觀。
不敢想象連栖還經曆過什麼她們不知道的事。
連母心疼的整日掉眼淚,連渝手握成拳狠狠砸向牆,咬牙發誓一定會給弟弟個交代。
這麼多天,這是連栖第一次開口。
本該是高興的事情,但沒想到他的第一句話不是喊母親,也不是表達自己的要求。
而是要去找一個陌生人。
“不管這人是誰。”連母深深吐了一口氣:“感覺小寶對他很信任,說不定是個轉機。”
連栖在盯着窗外的麻雀看,麻雀小小一團,在窗台蹦着,羽毛灰撲撲的,肚皮滾圓。
他記住岑厭的話不多。
可最後那一句,唯獨記得很清楚。
鬼使神差地,連栖赤腳下了床,他走向窗邊。
推開窗戶,隔着一層紗窗,被驚動的麻雀撲棱兩下翅膀,明明那麼膽小卻沒有飛走,而是轉着腦袋眨巴着黃豆眼看他。
連渝剛進門就看到少年站在光下,逆着光他身軀一部分被淹沒。
“在看麻雀嗎?”
清潤的聲音響起,連渝摸了摸少年的頭,毛茸茸的。
連栖點點頭。
奇異地,看着那隻麻雀,連栖感覺自己好像沒那麼緊張了。
他下意識伸出手,想讓鳥兒站在他的手上,隔着紗窗麻雀啾了一聲,展翅一撲棱。
它飛走了。
連栖收回手,他垂眸。
你也找不到自己的礁石了。
連栖的繃帶可以拆了,他安靜坐在病床上,眼眸似清澈的琥珀海。
醫生小心翼翼解開繃帶,細軟黑發落下,遮住疤痕。一旁的連母緊張無比,連栖手被她輕輕握着,這次他沒有拒絕。
“跟媽媽回家可以嗎?”
連母放柔嗓音,連栖似乎被這個字眼帶起情緒,他手指抽動一下。
家,很陌生的字。
連栖感覺手被握緊了些,他手腕輕搭在腿上。
過了許久,他還是偏了下頭。
執拗般吐出兩個字:“岑厭。”
他太害怕了,全然陌生的環境,好像喚醒腦海深處某些不堪的回憶,裹着黑霧撕咬着他的神經。
每次他陷入黑暗,都有隻滾燙的大手出現,帶着他離開。
本以為痛苦會徹底結束,可是他又回來了。
沒有岑厭,他會更痛苦。
“這個你認識嗎小寶?”
連母突然開口。
連栖瞳仁驟縮。
因為連母手心展開,那是一條純黑的手鍊。
手鍊中間,綴着一枚小小的蛇頭,閃着碎光。
連栖呼吸本能急促起來。
這是岑厭的。
他仍記得那日手腕突然的冰涼,岑厭解下手鍊,垂眸認真帶到他手上。他輕輕在連栖手腕落下一吻,說以後做噩夢的話,這條蛇會為他帶路。
他會保護連栖。
連栖已經無暇思考手鍊的來處,他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見到岑厭。
“回。”
在連母期待的目光下,他抓過這條手鍊。
好半晌,連栖似乎終于理解了家的含義,他喉結滾了滾,終于艱難吐出兩個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