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長夜陪着戚大伯賣了會兒菜。
這世間的物品多是數量多了價格便少了,家家戶戶都能種上一把的東西根本就賣不出價格,戚大伯在旁吆喝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吆喝來了一位客人。
這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人,穿着一身一看就是新做沒多久的細棉衣,早晚交替時溫度仍是涼的,老婦人又不像年輕人那般火氣旺盛,穿件厚些的擋風外衫實屬正常。
老婦人看着同戚老太差不多大,精神矍铄中氣十足,立在戚大伯的攤前挑挑揀揀選了半天,出乎戚長夜預料的是戚大伯這人看起來忠厚老實不善言辭,在和人講價時反倒很有主意,可能是從小就做這種事情已經培養出經驗養成習慣了,談起價時一套一套的,一點都看不出在馮家院裡時的木讷樣子。
兩人你來我往交談了好幾個回合,最後才以兩文錢的價格賣出了三捆菜走。
戚大伯還搭上了幾片不算太新鮮但賣相也還不錯的菜梆子。
“我小時候和你一個性子,沉默寡言不愛說話,甚至我還不如你呢,一棍子打不出三個屁來。”戚大伯見着老太太走遠,蹲下身子整理了下被翻亂的菜攤子,将一捆捆菜重新擺好。
他一擡頭就見着了戚長夜略帶着驚訝的眼神,也不意外,反而繼續說道:“不過我瞧着你要比我強上太多,起碼你遇到事情的時候敢說敢站出來。”
戚大伯撚去一片菜葉上的泥土:“有些人講價……你甚至覺得他們下一刻就要打起來了,扯着嗓子能在大街上在人群中嚷嚷上半天,我剛賣菜時頭一回遇見這樣的人,說了許久也談不下來,對面掐着嗓子喊的來來回回的路人都扯着脖子往我這兒觀望,那個時候臉皮也薄,咬牙想想幹脆就算了,不過就是幾文錢的事情,讓就讓了。”
“對面那人帶着菜走了,我在那裡卻開始沒來由的後悔,等長大了也開始逐漸反應過來,過日子就和做生意一樣,這兒讓一步那兒讓一步,讓來讓去自己的好日子就給生生讓沒了。”
戚大伯擡起頭:“賣菜——賣菜!早上現從園子裡摘的青菜——”。
他的聲音很大,周邊的不少人都被吸引了過來,戚大伯朝他笑笑:“這世道可不會管你臉皮是薄是厚,張不開嘴就吃不上飯,賣不上銀子就得忍饑挨餓,現在我家哥兒回來了,以後的事情我管不了,但起碼現在說什麼我都得多給他攢些銀子傍身。”
有個漢子蹲下了身子,戚大伯也轉過了頭:“您瞧瞧,都是今個早上起早現摘的,嫩的都能掐出水來,回去添點油炒了或打個蛋炖點湯都不錯……”。
戚長夜在原地站着,戚大伯仿佛變了個人,不遺餘力地推銷着攤上的蔬菜,哪怕那漢子明顯隻是随意看看一點都沒有想買的意思,他也沒有要放棄的念頭。
馮家院子裡的人是他,回村的牛車上坐在戚漁身側唉聲歎氣的是他,現在孜孜不倦滔滔不絕地頂着對面漢子明顯不耐的視線介紹青菜的也是他。
戚長夜的目光掃過地上的東西,那老婦人用了兩枚銅闆買走了三大捆菜,這一地的青菜就算是全賣出去充其量也隻能賺到幾十枚銅闆。
三文錢能買到兩個雞蛋,十五文錢能買到一斤位置相當不錯的豬肉,百來文錢能交上一個百姓一年的人頭稅費,一二兩銀子能夠一戶普通農家吃穿用上一整年的時間,這就是這個朝代的普通農戶的平平淡淡的一生。
那漢子将攤上的青菜翻了個遍,到最後也沒買,隻随意地将其中一棵丢在了攤上,站起身子揚長而去了。
“天色不早了,你不是也有東西要賣嗎?再過一會兒就該上人了,再不擺出來就來不及了。”
戚大伯面色平淡地将被漢子掐斷的菜葉摘了下來,重新放回其應有的位置。
他給戚長夜讓了讓地方,卻見戚長夜搖起了頭:“不用,大伯,我不在這兒賣。”
戚大伯不解地看向了他。
戚長夜向來不愛解釋,但對着眼前的中年漢子……不免還是多說了幾句:“我這東西不适合在外面擺着賣,一是露天放着容易變質,摘下來本就放不了多久,強光一曬就更容易壞了,二也是散賣太過浪費時間,也賣不出多少數量價格。”
戚大伯隐約聽懂了些。
俗話說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戚長夜在這兒也不是隻顧着和戚大伯交流來着。
自進了坊市起他就在觀察着周圍,觀察兩側已經擺好的攤位上售賣的物品、觀察往來行人的衣着打扮,最常見的莫過于戚大伯這樣的售賣自家種的蔬菜的,家家戶戶都有園子,長出一茬就摘了進鎮上賣上一茬,其餘人賣的也都是些尋常物品,譬如自家編制的藤筐竹籃、用木頭雕刻出的雕工拙劣的發簪擺件、亦或是估計也是從山裡摘來的山瓜野果。
這些東西的售價都不算高,十文錢到随便哪個攤前都能帶走好幾樣東西,戚長夜沒見着這附近有同樹莓相似的水果,他要是在這種地方将樹莓拿出來賣……價格高了估計沒多少人舍得掏錢,價格低了半斤一斤地賣也不夠他折騰這一趟的,賣到日落都賣不完他手裡的存貨,來來回回看了半天更堅定了戚長夜一開始就有的那個想法——直接找大客戶走量批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