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生顧濯,拜見虛霖道長。”
顧濯立于道觀堂下,向主座上的老道士虛霖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虛霖生了一雙吊起的丹鳳眼,面白而狹長,一把灰白的胡子長及胸膛,穿一身樸素的灰色道袍,笑容可掬地請顧濯坐下:“顧世侄,快請坐吧。”
待顧濯坐下,雙手接過小道士遞來的茶杯,虛霖才捋着胡須道:“貧道早聽說過令恩師令狐儀賢兄收了個驚才絕豔的小徒,沒想到世侄竟是如此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出塵人物,今日救下小徒的事還要多謝世侄了。清梧,還不快來謝過顧世兄?”
他話音一落,身旁一名不過十四五歲的小道士便站了出來,向顧濯深深一揖:“多謝顧世兄,自強盜手中救了小道一命。”
顧濯連忙起身扶起清梧,笑道:“鋤強扶弱本是江湖中人的天經地義之事,更何況依我看,清梧小道長見村民被欺辱便奮不顧身,才更是吾輩的榜樣呢。”
虛霖擺擺手:“顧世侄言重了!這孩子雖仗義,卻總是魯莽,武學一道上也不如顧世侄遠甚,日後若有機會,還要顧世侄多多提點他一番才是。”
二人就這麼你來我往地互相吹捧了幾句,顧濯才終于忍不住換了話頭:“雖然一直聽說太華門為天下‘道、武’二字的表率,卻一直沒能前來拜訪,晚生實在慚愧。不過聽說,從前太華門與我們紫暮山也是交遊甚多,也不知是為何,近些年竟淡了許多,拜訪、遊曆竟一次也無,也是可惜。”
“都是許多年前的事了,”虛霖微微一笑,低下頭吹了吹茶沫,态度陡然一落千丈,“這貧道可就不甚清楚了。”
顧濯心道,老狐狸,剛開了個頭就斷了我的話茬,面上卻隻好笑盈盈道:“是晚生多嘴了,道長切勿見怪。晚生此次替師父來給虛霖道長送信,見道長身體康健,想來師父也可心安了。”
虛霖笑着點了點頭:“賢侄有心了,麻煩也替我問候你師父安康。”
顧濯與他打了幾場太極,心中不免歎氣。他前些日子專程回了一趟紫暮山,求了許久才讓早已隐居山林不聞世事的令狐儀給他寫了封冠冕堂皇的信件,有了來拜會太華門的由頭。
不過如今看來,像是很難從虛霖口中問出些什麼了。顧濯心道,真是白費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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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農曆六月,日頭一日毒過一日,魯地也恰逢農忙,平原上綠意一望無際,東天盡頭一片深藍,片片農田像直接延伸向海。
菜田裡幾個農民人手一把小鋤頭,刨開綠葉下的泥土,新鮮的蘿蔔便露了出來。
男丁們忙着收早稻,挖蘿蔔的多是婦女,也有幾名孩童,年紀更小一些的就待在田邊,有樣學樣地将蘿蔔一個個碼放在筐中。
“柳嫂子,我又把這葉子給拽斷了……”
田裡唯一的少年如此呼救道,膚色黝黑的年輕婦女聞言,轉頭看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小九啊,怎麼這麼不小心,拔個蘿蔔還把自己摔了個屁墩兒。”
田地裡其他幾個婦女聽了也都笑起來,少年微微紅了臉,用手支着地想站起來,手卻一滑,大家又是一陣笑聲,有人笑道:“小九,當心點呀,可别又屁股開花!”
柳嫂子也樂不可支,把手上沾的泥土拍了拍,才伸手将少年拉了起來。她蹲下身去給他示範:“你看,這片地裡的土實得很,得先把旁邊的土都挖松了再拔,哪能直接上手就拽葉子?來,你用這個試試。”
少年接過柳嫂子遞過來的小鋤頭,在手中掂了掂:“我試試!”
他蹲到柳嫂子身邊,學着别人的動作,小心地挖動綠葉周邊的泥土,很謹慎地挖到蘿蔔清晰可見,才雙手握上葉子根部,用力一拔!
——沾滿泥土的白蘿蔔順利出土,少年松了一口氣,笑着跟身旁的農人們舉起蘿蔔展示,頗得意的樣子,又引來一陣笑聲,大家都配合地為他拍掌叫好。
一口氣又挖出了十幾個蘿蔔,少年才站起身子,彎腰捶了捶自己的腿。他叉着腰看了看自己身旁堆成小山的蘿蔔,很有幾分成就感。
他把蘿蔔抱去田壟邊上放進筐中,摘下鬥笠擦汗。梳着兩隻羊角辮的小女童舉起一碗水遞給他,他伸手接過,道了謝,将孩子的臉頰捏得沾上泥土,哈哈笑着把水一飲而盡。
“小九,小九!”
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少年眯着眼舉目望去,才看見有個人影順着田壟跑過來,一邊朝他招手,一邊喘着氣道:“我方才去給太華門運菜,瞧見那個虛霖道長了,還聽見他們的人說好像有什麼貴客要招待,虛霖應該這會還在呢,就趕緊跑回來告訴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