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玖這才放下心來:“退燒了就好,保險起見我明日再請大夫來看一看。”
“那可要多謝你了,”柳嫂子給桌上幾人都倒上了高粱酒,笑道,“家裡難得有客人,來,這酒是自家釀的,大家喝一些,隻當嘗個新鮮。”
正是豐收時節,這頓飯也豐盛得很,雖油葷不重,大多是農家尋常菜肴,卻也是從前在京城中難得嘗到的好味道。青雲自不必說,趙玖瞥見顧濯也比平時多動了幾筷,便知他也是喜歡的。
他見顧濯一身布衣,喝着微微渾濁的高粱酒,面上淡淡紅暈的模樣,忽地想起他從前在京城時處處與自己作對的樣子,竟有些恍然隔世之感。不過轉念一想,在程家村這些日子,怎麼不算将這個纨绔子弟改造了一番?趙玖翹了翹嘴角,頗有些欣慰。
雖然此人依舊一肚子欺負人的壞水,但别的不說,至少現如今看着順眼了許多。
顧濯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目光,身體後傾,低聲困惑道:“你看我做什麼?”
趙玖連忙收回目光,若無其事道:“誰看你了,自作多情。”
顧濯見他撇開了目光,也不多糾纏,徑自舉杯跟趙玖的杯子碰了一下,逸出的酒液相撞,又不知落入了誰的杯盞之中。
桌上青雲和主人家倒是相談甚歡,笑聲不斷,在他們的談笑聲中,顧濯飲盡了杯中酒,偏過身子用肩膀靠了靠趙玖的肩膀,對他低聲道:“能飲一杯無?”
趙玖握着酒杯的手指緊了緊,仰頭也灌下一整杯。這酒雖不大醉人,喝得急了卻也有幾分嗆喉。他沒忍住咳嗽兩聲,向桌上衆人告罪一聲,便大步走出門外,深深吸了口新鮮空氣。
他用手背貼了貼自己的側臉,也不知為何,隻覺剛才下肚的幾杯酒一直從胃裡燒到了臉上。
“你沒事吧?”
驟然聽見身後顧濯的聲音,趙玖被吓得渾身一抖,随即狀似不經意地轉身道:“不過是嗆着了,能有什麼事?”
顧濯遞給他一杯清水,在院中的石磨上靠着坐下:“這酒倒比宮中的瓊漿玉液更容易嗆着你?”
趙玖警惕地看了眼房門,見正緊緊閉着,才安了心,道:“不過是意外罷了,我平日裡是很能喝酒的。”
不知他從何而來的不服輸之心,顧濯忍俊不禁地點了點頭:“嗯,想來也是,畢竟你小時候在尚書房跟着我們偷喝時醉了一下午,現在是該比那陣子厲害些。”
“啊?”趙玖半信半疑,“我何曾在尚書房偷喝過酒?你少诓我,莫不是你編出來故意排揎我,我不上當。”
顧濯道:“怎麼沒可能是你自覺丢人,假裝忘了?那次的事我可記得真真的,我和另外兩個伴讀還因為此事被你父皇罰跪了半日,回去時膝蓋都青了,我娘這才心疼了幾分,沒用竹闆子抽我。”
趙玖更确信了他在騙人,不屑道:“怎麼可能,伴讀都是重臣幼子,我父……先帝根本不會随意罰你們,更别提罰得這麼重了。”
顧濯“啧”了一聲:“這種小事我騙你作甚?我記得當時我十歲,算來應該是奉平四年,你不如再仔細想想。”
“那我應該是六歲……不對,你們給六歲小孩喝酒?”趙玖不敢置信,“那被罰不是活該嗎?!”
顧濯笑起來,躲過趙玖拍他的手掌:“哎哎,你怎麼不想我當時也是個小孩?我們偷喝時你非要湊上來,難道我們還能不聽太子殿下的話不成?”
趙玖“哼”了一聲:“伴讀裡就你最是個混世魔王,這事肯定也是你起的頭,我沒打錯。”
顧濯聞言隻好讪讪道:“你還真了解我……”
二人說着話,忽地聽見屋門被推開,見是杉姐兒推門出來。她沖二人笑了笑,又對顧濯道:“顧公子,其實……先前我想拜托你教我吹葉子時,提前做了件拜師禮,但是那時候沒好意思拿出來,上午聽青雲姐姐誇了我的針法,這才有了幾分信心……也不知現在送會不會太遲。”
趙玖聽了她的話就要走,杉姐兒卻叫住了他:“哎,小九你别走,你先等等,我也有東西要送你的。”
話畢,她從腰間的荷包中取出一件織物來,先遞給了顧濯,原來是一條月白色繡着銀色花紋的扇套。
顧濯一愣,原來那日她吞吞吐吐是因為這個?他瞥了趙玖一眼,見他的臉上果然也有些訝然,不禁笑了笑:“這扇套如此精緻,柳姑娘何必妄自菲薄?隻是……想來我也并未盡師父的本分,這‘拜師禮’實在不敢領受,不如你轉贈青雲,這扇套樣式淡雅,她應當也會喜歡。”
“是嗎……可是,這兩條扇套本是能拼成一整片花紋的,”杉姐兒抿了抿唇,從荷包裡又拿出一條同色的扇套來,“我本想着,顧公子和小九走得近,給你們繡一對扇套也是好的,如果顧公子覺得不合适……”
顧濯見了那兩條成雙成對的扇套,立刻調轉了話風:“……柳姑娘如此用心,在下豈有不收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