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唱陽一躍下桌,扯開簾子,正撞見明茴匆匆從裡間出來。
她懷裡抱着一個銀煤竹色壇子。
殷唱陽眼疾手快,抱起明茴就往外跑。
及至兩人出了草屋,這間房子頹然倒下。
老叟就站在屋外的樹蔭下,目睹此景愣在原地,臉色慘白,顯然精神受到了重創。
明茴抱着壇子,怯怯去拉老叟的手:“阿翁,沒事的,我已經把最重要的東西帶出來了。我們一起努力,總能再蓋起房子的。”
老叟渾身發抖,看一眼那壇子,兩眼一翻就往地上栽,被俞燈青穩穩扶住。俞燈青急掐他人中,一時未見反應。
殷唱陽問明茴:“方才你命都不要朝裡跑,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這壇子釉色勻稱,工藝稱得上精美,與這個清貧之家顯得格格不入。
明茴抱緊壇子道:“裡、裡面裝的是阿爹阿娘的骨灰。”
殷唱陽沒料到會是這種回答,一時無言。俞燈青見他窘迫,找借口把明茴支開,請她幫忙照看老叟去了。
老叟還沒醒,但房屋已經成了一片廢墟,外邊又冰天雪地,并不好安置病患,俞燈青于是背着老叟去村中借宿,殷唱陽本該跟上,但一時躊躇。
他掉了個頭,孤身往雪地裡去。
殷唱陽想一個人靜一靜。
他幾近狼狽地離去,這村落不大,他步履不停,很快就走了出去。
樹林還是那片樹林,但殷唱陽再不想從中穿過。他面色晦暗,像頭深陷囚籠的困獸,随便來個人就能點燃怒火的引線。
殷唱陽揮劍狠狠劈向樹木,隻有這樣才能稍稍纾解心中焦躁。
枯葉簌簌落下,沾了殷唱陽滿頭。良久,他才伸手拂去落葉,呼出一口濁氣。
正當此時,心魔突如其來,踏雪而至。
依舊是一襲潔淨白衣,沿着殷唱陽的來路而行,雪面上隻有殷唱陽先前印下的兩排腳印,對方卻片雪不沾,雁過無痕。
萬山載雪,冬林靜谧。他向殷唱陽走來,像經年羁旅的僧侶,面目靜和,姿容秀美。
殷唱陽拔劍削過去,那淩厲劍氣在觸及對方衣袍時卻被彈開,劍刃铮鳴,殷唱陽後退一步,虎口生疼。
“你一見了我,不是喊打喊殺,就是大動肝火,我會錯認為我對你很重要。”對方輕笑道。
殷唱陽僵住,被對方的話語所震懾。是啊,他如今一見到心魔,就忍不住發怒,這種癫狂失措的醜态,到底要多久才能平複?
不能再這樣,落在心魔眼裡又成了笑柄。他深呼吸幾口氣,冷冷問:“你先前為何含糊其辭,并不告訴我不能用木頭!”
“若是我說了,師弟就肯信麼?”
心魔靠過來,他一接近,寒氣就莫名往體内鑽,殷唱陽渾身發冷,胸口佛像卻熱意驚人。
這種感覺極不舒服,殷唱陽繃直背,強忍住瑟縮,逼視對方:“不會,你知不知道我恨你!”
“我知道,”心魔朝他伸出手,“我比誰都更清楚。你以為我是為何誕生的?因為你的恨、貪念,和嫉妒——”
殷唱陽側過臉,避開對方探來的手,愠怒道:“你幹什麼!”
心魔隔空一指他的臉頰:“你這裡擦傷了,自己都沒察覺麼?”
殷唱陽冷笑:“隻怕你再晚點說,它都要愈合了。”
心魔不以為意,指尖浮現出一層微茫,正要拂過殷唱陽面目。
“滾,我不稀罕你的虛情假意!”
殷唱陽厭惡地拍開對方的手,後退幾步,劍抵對方胸膛。
心魔慢慢走過來,劍身沒入軀體,像融入茫茫白霧那樣,傷不到他。
“我同你說過最好用樹葉,你一意孤行,用木頭蓋房頂,讓屋子被壓垮,事到如今,還想推诿在我身上——”
他對捅穿胸口的利劍熟視無睹,依舊步步緊逼,殷唱陽呼吸紊亂,死死握住劍。
心魔來到殷唱陽跟前,忽而笑了笑,一點他的額頭,溫聲道:
“師弟,這人禍分明是拜你所賜。”
明明語氣和煦如春風,話裡蘊含的惡意卻徹骨淋漓,殷唱陽心底發冷,怔在原地。
妄圖和心魔共處,無異于與虎謀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