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重,殷唱陽帶着小女孩回到一片狼藉的客棧。客人們或退房,或在店家安撫下,回到屋中暫行休息。
為防意外,殷唱陽沒走正門,直接抱着小女孩飛檐走壁,跳進自己房的窗口。
一進門,他就看見坐在桌邊的俞燈青。
俞燈青大概是等久了,有些無聊,正拿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塗畫,獨自弈棋。
殷唱陽進來的動靜驚動了他,他揮手将桌面的水痕抹去:“店家在隔壁房間等候,明茴等累了,便在你床上休息,要不要叫醒她?”
殷唱陽并不介意别人占用他的床榻,反正他夜間不需要入眠,基本都在盤腿打坐,倒是俞燈青下的那盤棋,讓他心裡頗不是滋味。
他沒看錯的話,那是賀殊行最後一次與俞燈青下棋時,兩人沒下完的殘局。
殷唱陽徑自朝床邊走去,明茴确實正睡在床上,臉頰紅撲撲的。
他直接喊醒對方,明茴睡眼惺忪,猛然看見他帶回來的小女孩,一個激靈,頓時坐立起來。
殷唱陽猜對方是被吓到了,把小女孩介紹給她:“她叫徐秋蕊,和你年紀相仿,你們或許談得來。”
徐秋蕊乖乖上前沖明茴問好,明茴愣愣地一點頭,權作回應。
一行人去了隔壁房間。
店家一看見女兒,激動地上前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确認她全須全尾後,才顧得上對旁人道謝:
“謝謝,謝謝幾位!你們救了我女兒,住宿的銀子自當奉還,近日你們隻管安心住在這,所有花銷一概全免……”
殷唱陽拉開凳子,自顧自坐下,淡淡道:“不必如此客氣。他們抓你女兒,是要獻祭給海神麼?”
一提到海神,像點中了店家的死穴。
他朝門口瞄一眼,确定門正嚴絲合縫地關着,這才低聲說:“是的,我們這兒是有祭海神的規矩。”
“聽說百年前,海神還沒現世,那時候說是祭神,也不過是宰殺牲畜,做些面塑,沾沾喜氣罷了,誰料日後會變成這樣……”
店家的嘴唇止不住哆嗦,顯然心有餘悸。明茴全神貫注地聽着,眼睛撲閃撲閃地眨動。
“據說當年,海神大人初次顯靈,所有人都以為是天大的喜事,可誰知祂的脾氣喜怒無常,接連降下風雨大浪,讓不少漁民都死在了出海的路上。
後來祂更是提出,要城中每年供奉一對童男童女,若是不答應,就要引水淹了霖洋城,從此,城中每年都會獻上一對童男童女,迄今為止,已經過去了百年……”
店家顯然頗有怨言,話匣子一打開,不知不覺便說了許多。
殷唱陽和俞燈青對視一眼,心中大概有了猜測。
除非飛升上界,不然三界中并不存在仙人。殷唱陽覺得多半是有妖怪沽名釣譽,扮成海神來哄騙凡人。
“因為令愛被選為這次的童女,所以你把她藏了起來,惹得官兵上門來找,是不是?”俞燈青逼問道。
“……是。”店家見無法隐瞞,吞吞吐吐地承認了。
殷唱陽陷入沉思,不過片刻,他将佩劍擱上桌面:“交給我們吧。”
那把劍長三尺有餘,比尋常的劍要寬,雖然沒有開鋒,卻給人以古拙肅穆之感。
店家多看了那把劍幾眼,莫名感覺身上涼飕飕的,他忍不住搓了搓胳膊,畏懼地移開視線。
他并不知道那是由于殷唱陽劍意充沛,以至于劍身之上仍殘留了一點肅殺劍意。
但他當即明白這把劍恐怕并不普通,作為霖洋城最大客棧的東家,這些年他也曾有幸見過幾個走南闖北的修士。
他顫着聲問:“三位可是仙師?”
殷唱陽皺起眉,對于這種暴露身份的問題不知作何回答,他下意識看向俞燈青,對方一襲青衫簡素,積石如玉,列松如翠,确實很符合凡人眼裡對于“仙師”的想象。
俞燈青察覺到他的目光,沖他安撫地笑了笑,代為回答:“這不重要,我們可以幫忙解決令愛之事,至于一切相關事宜,希望你不要對外宣揚。”
店家連連點頭,一口應承下來。
殷唱陽垂着頭,叫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店家一直覺得此人相貌雖盛,但煞氣沉沉,讓人有些不敢接近,不如旁邊這位修士氣度開闊。
他不敢與殷唱陽搭話,便沖俞燈青陪笑道:“那三位仙師,可想出了什麼主意?”
“我們将在祭典上出手,”殷唱陽忽而出聲,若有所思,“未免打草驚蛇,被選中的童女必須如期上貢。”
店家面如金紙,哆嗦着嘴唇,卻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是什麼意思,先行救下秋蕊,轉頭又要把她送出去?
一直察言觀色沒說話的明茴轉了轉眼珠,看向突然僵持的幾人,握拳敲擊掌心,輕快地說:“選我吧,我來代替秋蕊姐姐去祭神!”
殷唱陽的目光掃過她,對方笑嘻嘻湊過來,拉了拉他的袖子,在殷唱陽蹙眉不悅以前,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仙師神通廣大,定能把我平安救出來的,是吧?”
*
怒海滾滾,濁浪排空。在祭神當日,海面波濤洶湧,聲勢遠非往常可比。殷唱陽和俞燈青站在岸邊,看見官府派人将“徐秋蕊”和另一童男,押送到船上。
這個假徐秋蕊正是被施了障眼法的明茴,此時兩個孩童雙手被反綁在桅杆上,那個被選為童男的小男孩吓得兩股戰戰,順着桅杆滑跪在地。
明茴的臉色稍好些,頂着徐秋蕊的臉,目光驚惶地在岸邊來回梭巡,待看見殷唱陽和俞燈青兩人,才心神暫定,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來。
殷唱陽和俞燈青撥開人群,往甲闆上走,有店家做擔保,兩人得以占用“徐秋蕊”親眷的身份,來送她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