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唱陽被大娘帶回了家。
一路上,殷唱陽默默觀察沿途村民,發現他們呈現出兩種極端:一種在見到他後,眼冒綠光,臉上的神色熱切到讓人不适;另一種人行動遲緩,表情呆闆,狀如行屍走肉。
大娘隻顧着回頭拉他,一時沒注意,撞上了一個衣衫褴褛的青年,對方一直低着頭,被這麼一撞擡起臉,沖兩人嘿嘿一笑,口涎順着下巴流淌下來。
殷唱陽皺起眉,做出小孩常有的嫌惡模樣:“他怎麼像個瘋子?”
大娘啐了那青年一口,低聲恐吓着殷唱陽:“你說對了,他還真就是個瘋子,别理他,小心被帶得瘋瘋癫癫的!”
殷唱陽内心哂笑,抓住大娘衣衫下擺,躲在她身後:“那這些人也都是瘋子?”
他指了指那些行動遲緩的人。
大娘對他沒多少防備:“都是,真正可怕的你還沒見到,再不回去,等會碰上可不好。”
殷唱陽對她說的“真正可怕的東西”有些在意,但知道很難再盤問出更多有用訊息,隻得跟着大娘回到家中。
大娘家在村中顯然是富戶,院落格外敞亮,院子裡用籬笆圍着一小片松軟的泥土,裡邊栽的卻不是果蔬,而是一片白刺玫花,那花叢郁郁蔥蔥,開得正好。
殷唱陽沒想到在海底能見到陸上花卉,多看了幾眼,被大娘注意到,她得意地向殷唱陽介紹:“這神花和靈土,是我從大人那兒兌換來的,隻有最忠實的信徒才能栽種……”
神花?靈土?白刺玫花在陸地上算不得罕見,在這水底倒成了無上珍寶了!至于那所謂的“大人”,殷唱陽猜想多半與八蛸有關,對方可能是八蛸的使者。
大娘繼而談論起家中的富庶,殷唱陽聽着,心知這個時候要捧場,但他不怎麼會說恭維話,于是隻點了點頭。
大娘講得口幹舌燥,盯着他,洩了氣:“你這孩子,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算了,總比上一個小丫頭片子好,她吵得我腦瓜子到現在還嗡嗡的,你就住這兒吧——”
她解開門鎖,指着柴房。
殷唱陽往裡一看,雖是柴房,裡面堆放的卻并非木柴,而是許多水缸,地上還鋪着一層幹草,不過因為是在海底,那幹草濕漉漉的,外加屋内沒點燈,一進去,整間屋子潮濕又昏暗。
不适合尋常住人,倒是很适合做牢房,殷唱陽心想。
大娘離開了一陣,再回來時懷裡抱了一床被子,她把鋪蓋丢在地上,說:
“今天你先好好休息,往後留在我們家,也不能成天吃白飯,從明天起,你就負責每天把這些缸裝滿,明白了嗎?”
這整整一屋子水缸,每天都要裝滿,談何容易?
殷唱陽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法術沒失效,他還維持着孩童身形。
如果他真是個十歲左右的普通孩子,可以預見接下來會過着怎樣當牛做馬的生活。
這村子裡處處透着詭異,殷唱陽不欲節外生枝,佯裝恭順地點點頭,答應下來,末了,他擡起眼睛,狀似無心地問:
“聽村子裡的人說,和我同來的人也在這,她在哪兒?”
這句問話卻讓大娘警覺起來:“從過來的路上,你就一直在問她,什麼意思!我告訴你,不管你倆是不是一夥的,在上頭感情有多好,現在一起下來了,再想着不該想的,就是一對枉死鬼!”
殷唱陽不明白對方怎麼突然發怒了,他也不擅長曲意逢迎,當即追問道:“什麼想着不該想的,你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懂?”
“問問問,就知道問!還以為你是個識相的,沒想到勾三搭四,也不安分!”大娘更加生氣,摔門而出,從門口傳出落鎖的響動聲。
殷唱陽極其茫然,他平常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然而在這個古怪的村落裡待久了,他的疑惑越發濃厚,這村子裡似乎就沒幾個正常人。
他透過門縫往外瞧一眼,确信大娘已經走了,當即回到水缸邊,打算最先對它進行調查。
等揭開水缸上的蓋子後,殷唱陽卻微微一愣。
缸中的東西,顯然并不是水。
殷唱陽用手指沾了點,湊近鼻尖,仔細嗅了嗅。
居然是鄜延脂。
這東西是一種油,呈現黑褐色,質地濃稠,在凡間是真正的搶手貨,往小了說,可以用來點燈當燈油,往大了說,在加工後可以制成火藥。
這東西可比院子裡被當成寶貝的白刺玫花,要珍貴得多。
殷唱陽舉目望去,屋子裡滿滿當當,存放的都是像這樣的水缸。
他太陽穴跳了跳,眼下隻要放一把火,以這屋子裡鄜延脂的儲量,能燒掉整個村莊。
這裡的人究竟是真傻,還是不要命?
殷唱陽沒有頭緒,便幹脆不想了,走到門邊,從指尖施放出一道靈力,輕松挑開了門外那把鎖,他推開門,輕手輕腳地來到院子中。
大娘沒刻意提防他,院子裡也沒其他人在。殷唱陽悄悄湊到每間屋的窗戶邊,仔細探查明茴的去向。
他料想對方的待遇也好不到哪去,應該不會被分去舒适之處,便往條件簡陋的地方找,很快地,他盯上了廚房。
殷唱陽推門而入,看見一個人影,正抱膝坐在地上,往土竈裡塞幹草,那火勢蔫了吧唧的,許是海底潮濕,并不好點着。
對方聽見動靜,回過頭來,整個人灰頭土臉,頭發亂糟糟的,正是明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