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感不像想象中冰冷,或許是因為她們都穿着衣服,布料給了溫暖延展的餘地,雖然熱量大部分來自蕭柏星的身體。
艾斯特爾沒有呼吸和心跳,像是沒有生命體征的人偶。
可她漸漸收緊的懷抱又有強烈的自我意識,這種矛盾的感覺在蕭柏星的腦海中不斷穿梭,試圖把她的理智剪斷。
蕭柏星還不習慣和人親密接觸,卻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驚慌,隻是安靜地躺着,眼睛在虛無的黑暗裡聚焦。
“感受完了嗎?”蕭柏星低聲問。
“感受完了。你的心跳很平緩,很安定。”系統可以輕松模拟出這段頻率,也可以讓艾斯特爾擁有和她一樣的心跳,但她并不想這麼做,“你的生命體征也很穩定,所以你不用過于擔心,可以好好享受餘下的生命。”
“倒也不需要這麼費心思來安慰我。”蕭柏星有些意外,從沒想過她說的“摸一摸”是檢測心率。
“不止是安慰,我是在關心你。”艾斯特爾的懷抱漸漸松開,“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為什麼?”蕭柏星緩緩閉上眼睛,聲音模糊不清。
“就是很想。我的大腦、感情,都告訴我很想。”艾斯特爾頓了頓,沒有等到回應,又接着問,“不可以嗎?”
這次蕭柏星沒回應,似乎睡着了。
艾斯特爾翻了個身躺好,輕聲道:“晚安,蕭柏星。”
第二天醒來,蕭柏星發現艾斯特爾已經不在床上了,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下去的,而且也不在宿舍。
她隻是小小擔心了一下,很快就釋然,她知道艾斯特爾不會逃跑,在這個時空,她是真正意義上無處可去。
程祈又在睡懶覺,鬧鐘響了兩遍都沒醒來,反倒是把旁邊床的高唯伊吵醒了。
她從床簾下面探出頭,迷迷糊糊地問:“小星,你要出門了嗎?”
高唯伊是個很有反差感的女生,比如她姓高,其實一點也不高,身高目測一米五多一點。
又比如光看臉可能會覺得她很兇,但她說話的聲音甜甜的,叫人的時候尾音會往上翹,而且她不喜歡叫人全名,叫蕭柏星就是“小星”,叫程祈就是“小祈”。
蕭柏星回答:“我先去洗漱,七點五十再走。”
高唯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早上的課我不去了,你幫我簽個到。”
“昨晚又熬夜了?”蕭柏星一猜就是,開學一周,高唯伊去上課的次數寥寥無幾。
“嗯,是。”高唯伊的聲音裡充滿了困倦,“遊戲活動最後一天,我為了保排名隻能熬夜肝,謝謝你哦。”
“沒事。”蕭柏星一邊回答,一邊拍了拍程祈的床簾,喊她關了鬧鐘起床。
再回頭,高唯伊已經又縮回去睡回籠覺了。
蕭柏星洗漱完回來,在走廊遇到艾斯特爾。
她看上去剛從外邊回來,這個時間天氣還不熱,她迎面走來,帶着一股青草的氣味:“早上好,蕭柏星。”
說着,她沖蕭柏星笑了下。
她的笑容并不像蕭柏星想象中的僵硬,和普通人類一樣自然,嘴角輕輕勾起,眼角也因為欣喜彎下去。
“你去哪兒了?”
“淩晨三點,我查詢到天空中能看見星星,就去了外面。天亮後,我發現有許多人在校園裡散步,就學着他們的樣子,觀察了下校園。”艾斯特爾和蕭柏星說話的時候,漸漸收起笑意。
“就這麼喜歡看星星?”蕭柏星不是很能理解,起碼她自己很少特意去看星星。
就像她不會在意太陽,哪怕知道人類離不開它,但從出生開始就每天都能見到的東西,她早就習以為常。
甚至在盛夏時節,還會厭惡它,因為太熱了。
可艾斯特爾大半夜跑出去,隻為了看眼星星,哪怕她不用睡覺,這樣的行為也很反常。
如果說是興趣,她比常卿更癡狂。
“喜歡。”艾斯特爾說,“在我的時空,星星并不存在,或者說恒星并不存在。某一天,它們全都消失在了宇宙中,科學家們稱之為群星大爆炸。後來,世界上再也沒有了晝夜之分,環境變得惡劣,異變讓人類不得不轉移到地下生活,我就誕生于其中一個小城區,在來到這裡之前,天空、太陽、星辰,都隻存在于曆史文獻裡。”
又是一個蕭柏星沒有想過的問題。
艾斯特爾的到來本身就像奇迹一樣,可惜并不是每個人都想了解奇迹的構成,蕭柏星就是其中之一。
她無法想象沒有晝夜之分的生活,沒法想象地下城的存在,那裡或許發達,或許混亂無序。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人類頑強的生命力,總能在惡劣的環境裡博出一線生機,襯托得人類文明的毀滅更像是個僞命題。
“除了人類,還有其他生物存在嗎?”蕭柏星問。
“大爆炸産生的輻射和高能粒子抵達地球前,人類進入了地下城,但并不是所有生物可以被保護起來。最初地下城的資源不夠支持除了人類以外的物種生存,所以很快,動物滅絕了。”
爆炸産生的熱量和輻射抵達地球仍需要極其漫長的時間,地球上的生物最先遇到的挑戰,是失去太陽之後的生态失衡。
行星外的保護裝置為地球抵擋了第一次由太陽爆炸後産生的能量,因此并未對地面設施造成太大毀壞,電磁波也經過改良,沒被變化的磁場影響,各種儀器還能正常運行。
太陽消失後的第八分鐘,地球陷入了永無止境的黑暗,短短一個月,地表溫度下降至零下三十度,留在地表的動植物死亡後釋放出大量二氧化碳,都沉積凍結在了地表。
當第一波能量到達地球時,地球溫度又急劇升高,被冰封的海洋湖泊融化後蒸發,地表的一切都被摧毀。
緊接着,難以想象的熱量同時向天空和地下傳遞,因為這一過程的不可逆性,地下城成了蒸籠。
哪怕做了上億次的模拟計算,真實情況中的變數還是令科學家們驚慌。再加上氧氣的緊缺,不得已,人類隻能保留不到原先半數的地下城。
可即便如此,仍付出了極其慘痛的代價。
數十年後,熱量流逝殆盡,地球又回到了被冰封的時期。
所幸人類已經制造出了能抵禦一切外來影響的“母繭”。這是一種類似防護牆的裝置,它包裹着整個地下城,在這個基礎之上,地下城内部形成了一套封閉的生态系統。
但時至今日,爆炸的能量還是會時不時光臨地球。
那些能量來自還未被人類探索過的宇宙坐标,所以幾乎可以斷定,在人類所能想象到的宇宙中,再也沒有星星的蹤迹。
“艾斯特爾。”蕭柏星忽然認真地看着她,“你來這裡,是因為在地下城做了什麼嗎?”
在極端環境下,人的惡意會被無限放大,當活着成為一種奢侈,任何道德層面的約束都無法限制人的行為,哪怕是最殘忍的懲罰。
她害怕艾斯特爾隐藏起來的邪惡。
“不是做過什麼,而是我進行時空穿越的行為本身就是犯罪。”艾斯特爾檢測到她的心跳有些快,安慰道,“我不是壞人,隻是我所在的時空很快就要毀滅了,博士給我下達的指示是活下去,我隻是遵照這一點。”
她認真地回答,随後像是給出了一個承諾:“蕭柏星,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蕭柏星深吸一口氣,看了眼手表:“走吧,去上課。”
她不深究,隻是因為沒有意義。
哪怕她還有許多問題,包括那天艾斯特爾說的“追捕”,還有她口中給她下達指示的那位“博士”,甚至是關于時空毀滅的說明,但現在更重要的是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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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特爾第一次感受人類獲取知識的方式,盡管這些知識早已存在于她的腦海中,但她還是聽得很認真,甚至做出了大多數學生都不喜歡的行為——主動回答問題。
于是她的存在再一次備受矚目。
下課後,艾斯特爾感受到了這些目光,但還是頭也不回地跟在蕭柏星身後。
她發現在這個時空,每個人都擁有一部“手機”,還有其他電子産品,他們也擁有互聯網,能接收來自不同地區的信息。
她訪問互聯網,但并沒有發現像“Vs90主腦”一樣擁有自主意識的主體,一切還是在人類的操控下有序運行。
一周過去後,艾斯特爾已經弄清了人類生活的規律:他們早上會經曆痛苦的起床過程,哪怕從出生到現在反複過無數次,還是會感到痛苦,尤其在很早的時候,被鬧鐘叫醒,人的怨氣很重。
經過一天的奔波,人類會獲得短暫的睡眠,但有些人享受夜裡的生活,會熬夜到很晚,然後第二天通過睡眠補充休息,通常第二天他們什麼都做不成。
哪怕蕭柏星的生活很規律,但她的心率會變化,表示她也受這些影響。
艾斯特爾還發現,在周末的時候,蕭柏星的心情會很好。
比如她會主動問自己需不需要去逛街,順便買衣服和手機。
畢竟這小半個月艾斯特爾都穿着蕭柏星的衣服,而且哪怕她不需要手機獲取信息,也必須有個能聯系人的方式,蕭柏星不可能一直和她待在一起。
艾斯特爾第一次逛街,感受到了超高人口密度的可怕,全程緊貼着蕭柏星走。
過了會兒,她把手塞進蕭柏星的手掌,和她十指相扣,握得很緊。
“你又幹什麼?”她動作倒是做得自然,但蕭柏星覺得莫名其妙。
“這樣不容易走丢。”
“挺奇怪的。”蕭柏星提醒。
這樣的動作太親密了,這裡人這麼多,保不齊會被誰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