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促的清音,提示了一條新的信息。
一隻胳膊自捂得嚴嚴實實的被子中伸出來,準确地定位了聲音來處,将其拖了進去。
指針無聲地作着圓周運動,将挂鐘刷了一層又一層的深夜。
深夜總是靜寂,偶爾也會喧嚣。那是别人的夜。
她厭惡寂夜。房間裡,永遠有一盞不熄的燈。燈光單薄,燈影卻重,覆在被上,氣息愈沉。
于是,她撕破了夜的默。
手機如一隻爬上掌心的蟲子,被驚恐地甩了出去。喉嚨中一聲扭曲的哭腔。
屏幕尚未暗下去,黑底白字的兩行:
殺人者,人恒殺之。
餘意,來找我吧。
黑夜,又多了一個遊魂。罪惡的。畏懼的。
從此不見天日。
“不可能!”
尚未褪去睡意的晨曦驚了一驚,勉強睜開一縷清醒,将人間打量幾眼,複又昏昏欲睡。
青年轉過身來,燈光将他的輪廓刷得分明,新生的仲春,尚未完全脫去青稚。他舉着兩杯咖啡,眼眶微微撐開,“哇曼姐,一大早的如此暴躁,怎麼地了?”
“關霈呢?!”,前勢未消,後勢已起,聽筒被毫不留情地撂下,亦浮亦沉地掙紮少時,最終沒入海底。
咖啡自原點走出一道折角,一杯行向秦曼,一杯拐去門口,“好像是去物證室了吧,剛瞧見他往那邊去了”。
“立刻,馬上,去叫他回來”,瘦高的身形逼近了,雖較之于他要單薄許多,卻是難以抗拒的氣場。
“早啊曼姐”,門扇忽地被推開了,一道纖細的影飄了進來,聲音與她的步伐一樣輕快,“哎?還泡好了咖啡?謝了啊沈知非”。
“一如既往心安理得地順手牽羊,你的臉皮,本人一向甘拜……”,沈知非正要吐槽兩句,擡頭卻看見秦曼一張煞白的臉,神色仿若見了鬼,不禁一怔,“曼姐?……”
“去叫關霈,他的手機一直在忙線中”,秦曼直直地盯着他。
“許是靜音了吧……”,這下,沈知非真是有些吓到了,後退一步,半個身子滑出門去,沒了影兒。
呵欠融進理直氣壯的咖啡裡,提了苦,萃了香,沉澱至底。而後,倦意打了個滾,自眼皮碾出幾道淡紋來。這是聞彧來到重案組的第九個月,卻是第一次在這位絕少失态的幹練女警身上捉出了驚慌之意,“出什麼事了曼姐?......”
秦曼如未聽到一般,木怔怔地立着,眼尾的弧度清晰地暈了一道顫。直到門外踏來了匆卻穩,忙且急的兩沓腳步聲。
關霈是被沈知非推進門的,新剪的頭發短得像學生時代被耳提面命的教導模闆,剝去了幾分如沐春風,倒脫出些毛毛躁躁的青春氣息來。
“十萬火急的包裹送到”,剛頓了步,又被按着肩搡到秦曼面前。
掙了一下沒掙脫,關霈隻好哭笑不得地問,“怎麼回事?這小子,見了我話還沒出口,一路連拖帶拽地給我薅過來了……”
“易青最近在跟的一起自殺案”,秦曼卻毫無玩笑的心思,“還記得麼?”
“之前來找老關請教的那個?”,沈知非插了嘴,“說是懷疑他殺來着我記得是”。
“易青又去勘了一遍現場,在死者的一本書上發現了一枚指紋……”,秦曼的語聲變得異樣,“剛剛他來電話,說是鑒定結果出來了”。
關霈凝了目光,瞧着她。
“指紋的主人,是……”,深深地一口呼吸,連着兩字緩緩吐出,“言律”。
似乎是被一個攫取空氣的機器抽去了所有可以組成氧氣的成分,連同聲音亦一并失去了開口的權利。
秦曼将電腦屏幕轉過來,鑒定報告上,那一筆一畫的宋體字無聲言語。
一字,簡單又情緒蓄積的語氣詞自沈知非嘴裡滑了出來。
“言律……六一四連環殺人案的兇手”,身後聞彧的呢喃毫無半分力度,“他不是……已經死了麼?……”
“不錯,他已經死了”,關霈道,“四年前就已經死了”。
氰/化物。那個太早失卻靈魂的生命終究重歸于塵,冰冷地,無聲無息。
“我們親眼看着他被推進焚燒爐,化為了一堆灰燼……”,沈知非定聲道,可沒來由的,尾聲打了一個猶豫。
“莫非他……”,咖啡去了一半的溫,氲了聞彧目中的疑與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