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你的錯。都是他的錯。都是他們的錯。都是世界的錯。
每個人都愛這麼說。
似乎這個所謂的世界裡隻有花草與樹木。似乎所有的社會問題,我都置身事外,我并不是問題的一部分。似乎,我不是人,擁有的本性隻有幹幹淨淨光輝燦爛的一面,簡單的像個不會變換表情的木偶,一個永恒配平的等式。似乎,另一邊的草總是更綠。
“對啊,難不成是我的錯?”,奶奶将筷子重重地頓下,“我已經這麼苦了,還要我怎麼樣?憑什麼我就得承受這些!”
“那我就該承受麼?!”,爺爺擲了碗。
然後,我和賀星的碗也飛到了牆上,奶奶的一掌氣勢如虹。
大門被摔出驚天動地的聲響,爺爺頭也不回地找清淨去了。
賀星站起身來,去牆角拿了掃帚,默默地開始打掃。
“你還坐在這裡做什麼?!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你們賀家就沒一個好東西!”,奶奶把怒火劈頭蓋臉地沖我撒了過來。
于是我放下了筷子,也向門口走去。
“你去哪?!”,奶奶在身後吼,“我話還沒說完!”
我管你說沒說完。我握上了微涼的門把手。
可我的臉火辣辣的,腦袋嗡嗡作響。奶奶沖了過來,她攥住我的頭發,将我的頭一下一下地向牆上磕。
忽然,她痛叫一聲,松了手。
我勉強睜開眼睛,看見賀星捏着她的手腕,“奶奶,不要打人”。
“你做什麼?!給我松手!”,奶奶的臉變了形,痛極生怒,怒火中燒。
“不要打人”,賀星倔起來,很是有一股子狠勁。
“他媽的沒心沒肺的小兔崽子!我供你們養你們,倒一個個地跟着老東西欺負我!白眼狼!害死你們的爸媽,還要來害我!王八蛋!畜生!”
掃帚被舞起來,抽打在賀星身上,散了滿天碎塵。奶奶又成了個大花臉。
那一年,賀星十五歲,他帶我離開了奶奶家。七天後,派出所的警察将我們送了回去。
我以為賀星會離開落城。當他将警官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承認,這在我的意料之外。從那天開始,賀星沒有再向奶奶要過錢,我的學費與住校費也是他交掉的。每個月他會來看我一次,身體壯實了不少,卻總是滿眼的疲憊。他出現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少,爺爺去世的時候他匆匆回來一晚又很快離開,我也将奶奶的咒罵留在了身後。
再見到他,已經是一年後,我接到了來自市局緝毒大隊的電話。
他曬黑了不少,頭發短得像青茬,應是才剃過不久。冰涼的房間,他隻穿着單衣,浸透了赤紅。腥臭的紅色。
一道長長的線自他的胸口一直延伸至小腹。
“他被刺了十一刀,其中三刀都在緻命處,最重的便是這一道傷,幾乎豁開了他的肚子……”,耳朵裡噪聲雜亂,似乎有很多人在講話,我聽到了下一句,又忘記了上一句。
賀星的臉,像死人一樣的顔色。讓我想起了在山崖下看到的爸爸媽媽。
我在停屍房裡坐了一個晚上,終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賀星死了。
六天後,在新聞報道中,我看到了那個人的臉。周禹鵬,在逃通緝犯,涉嫌販毒及搶劫殺人幾項重罪。
我決定找到他。
慢慢地,我開始熟悉那些以前從未注意到的地方。不,或者該說是不會為常人所知的地方。見不得光,卻在陰溝裡瘋狂生長。
放縱,是最不需費事的玩意兒,伸手即來,人人可得。
我要做什麼來着?我承認,最近我的腦子有一點木,想個什麼事情總是費勁得很,那些白色的粉末實在是有點厲害。
昏暗的燈光将每個人都濃妝豔抹,我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小休,想什麼呢?”,廉價的脂粉刺激着感官,嗆得我眼睛發痛,“又在發呆”。
柔軟的身體貼了過來,像條滑溜溜的蛇盤在我身上。
“我在想一個人”,神思如糾纏在一處的線團,剪不斷理還亂。
血一般的唇咬了過來,帶着嗔怒,“是誰啊?”
“你不認識”,我将被壓得發麻的胳膊抽出來。
“是不是很漂亮啊?和我比怎麼樣?”,尖尖的指甲劃過我的喉。
頭頂上的燈旋着,将牆上的人影扭曲着形狀。我笑。
“笑什麼?”,唇齒間,是酒精的味道。
我捏着她的後頸,“我還沒成年呢,你這是犯罪”。
嫣嫣地膩着,她的眼睛,讓我想起賀星,是塵世裡掙紮的模樣,“這麼好看的臉,就該犯罪”。
她的身體很熱,我也很熱,但我覺着煩躁,“我還要去送貨”。
“急什麼嘛”,纖細的胳膊意外的有力,纏得我呼吸困難。
我放棄了掙紮,任由她胡鬧。
“哎呀你在這…...呦打攪你們的好事了”,門被豁然推開,粉墨俱全的一張臉,“鵬哥來了,到處找你呢,趕緊去”。
火熱的唇褪去了溫度,“他不是……什麼時候來的?”
“有一陣兒了,趕緊的啊,讓鵬哥知道你又來勾引小白臉,皮給你扒了”,失了支撐點的門重重拍了回去。
失魂落魄,脂粉掩飾不去的倉皇。
“你冷麼?一直在抖”,我瞧了她一會兒,将肩帶替她拉回去。
“我……”,她抓着我的衣襟,抖得更厲害了,“我不想去”。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松手,我可不想找事,快去”。
“不……”,撥浪鼓似的搖頭。
我沒了耐心,“起來”。
“他會殺了我的”,她的肩膀一縮一縮,就是不肯松手,“他不是人……”
“再不起來我先殺了你”,一根一根地,我掰開她的手指。
“上次,藍姐姐惹他生氣了,被他狠狠打了一頓,一個月才下得了床……”,她縮在了沙發裡,“你不知道,他真的殺過人,之前還殺了個警察,聽說把人家的肚子都剖開了……我以為他會逃出去避避風頭,沒想到才幾個月就又回……”
她驚叫了起來,像隻受驚的兔子撲騰着,“小休你做什麼?!放……放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