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絕對是個天生的獵手。
“言景,來認字”,那麼我便暫時充當一會兒獵物好了。
言景哼哼唧唧,卻仍是瞧了過來。我在書封上一筆一劃地寫了三個字,他便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
“周,亦,宣”
言律側着臉,捕捉到的一點目光輕輕晃過。
“認得她麼?”,我問言景。
言景不說話了。
啪地一聲,糖果盒子又被摔在了地上,幾十顆糖果撒了個滿天星。
“哥哥,我要去找姐姐”,破小孩抱住了言律的脖子。
言律拍了拍他的背,“言辰和林阿姨出去玩了,後天才回來。送你去蕭安那裡好不好?”。
“不!”,圓圓細細的胳膊将言律圈得牢。
“那麼小的年紀便離開了,還以為他不會記得呢”,滿地的糖果倒叫我不知撿哪一顆才好。
“以她的職業,不止一個人與她有過類似的金錢往來”,言律掙開了,放下他,“去把糖果撿回來”。
破小孩聽話得很,将盒子翻過來,一顆一顆地撿回去。
“這個人不一樣”,才拿到手裡的一顆糖又被搶走了。
言律就那麼無動于衷地瞧着我們。
“他是你們的人?”
“算是吧”,并非是我預想的思路。
我等着他的下一句。你們是什麼人。
可他偏偏沒有問。
“我說的不一樣,不是這個不一樣”,我決定還是提點他一下。
“我沒有同他的直接交集”,一句話說得叫人辨别不出重音在何處。
“不錯”,每撿起一顆糖果,言景便搶去一顆,“确實不是你”。
自然應心,自有其意。風穿窗棂,将桌上的相片吹了下了來,蹭過言律的手指。
風過無痕,人隻道無故起波瀾。
他無聲地瞧着忙碌的言景,瞧着那孩童的臉。我看進他的眼睛,我知道,他已經明白了。
“他申請過鑒定,檔案中有記錄報告”,我給了他一個蓋棺定論的答案,又将手機遞給他。
他讀了很久。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終于等到了他的這句話。
“齊老師想同你見一面”,我也終于說出了這句詞。
他們究竟是如何見面,到底談了些什麼,我不得而知。言律是不會開口的,于是去問齊老師。他隻給了我四個字,“他拒絕了”。
“你就這麼放他走了?”
齊老師沒有回答我,也再未提起過言律。
他們之間一定有什麼秘密,一個我不知道的秘密。
暑假結束。我去了教學樓的樓頂,他如往常一樣懶洋洋地躺在那裡曬太陽。
“總是這麼曬太陽對皮膚不好”,我替他遮了一片陰涼出來。
他絲毫不領情,“不要擋在那裡”。
“你拒絕了齊老師?”,陽光在背,我打算挖出這個秘密。
他果然又以無聲來應對。
“被他們盯上了,沒那麼容易脫身的”,我好心提醒他。
“就像秦恪?”,他忽然開口。
險些被他打個措手不及。我想我的笑隻不過僵了那麼一秒鐘。背光而立,也叫他瞧不分明。
可我并未打算猶抱琵琶半遮面,我蹲下身來,讓他看得清楚,“那個地方,進去了,便出不得。你若是被盯上了,一樣脫不了身”。
“你想脫身?”,不知深淵深幾許。
“不”,我在深淵望着他,“我隻是……”
我隻是……
隻是……什麼?
向上望去,你我二人,皆不見天光。
我并未忘記,無論如何,你已是籠中之鳥。
“你殺過人”,陳述句,不聞半分疑問之意。像是在說一句閑話。
很少聽他對我說閑話。他總是無話對我說。
“隻有同類,才嗅得出彼此的味道”,我告訴他。
“第一個,是誰?”,萬裡無雲的天空,耀眼灼目的陽光下,是我們。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我躺了下來,與他躺在一處,“小朋友都愛聽睡前故事”。
日光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閑,管它名正言順否。
這個故事很長,長到要憶起一個人初臨世間時萬物的模樣。但他已有些分辨不清,那清朗靜明的夜空,和暖輕柔的晚風,期冀憐愛的眸光,究竟是被自己刻意忘卻的真實圖畫,還是那鏡面上被精心粉飾後的暗痕遍布。
故事卻又很短,短到白馬踏半生,星落不可回。他還未忘記他的模樣,可轉眼日升過月又出。
恨麼?若是不恨,那麼刻骨的是什麼?
愛麼?若是無愛,那麼銘心的為何物?
我喜,我仍舊記得你。
我怒,我總是尋不到你。茫茫世間不見你。
我哀,我不懂,為何人皆在浮沉之中。
我樂,我以我心渡他人。
無為者,你們是僞善的幫兇。
僥幸者,你們是懦弱的元兇。
你們,是罪人。
渡你們,出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