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章說暫時不必再盯着言律,要我同他保持距離。這個決定是他看到那封信裡的内容後做出的。
羅慎。他是誰?為何竟會令齊章生了忌憚之心?
保持距離是麼。我們在同一所大學,同一個校區,同一個班級。我們還是上下樓的鄰居。總之,借口多得很。保持哪門子的距離。
不過,齊章仍舊默認了我的行動,并未采用什麼手段将我調離。他們盯上的人,怎會這般輕易放手。
隻是我确實沒怎麼再接近他。
有時我的确懷疑自己是否當真認錯了人,對他的莫名執念是否僅僅是因賀星的殘憶投影。
三個月,我在遠處,看到他像無數個其他人,是學生,是哥哥,是養子,是朋友,是職場後輩。
可我知道自己并未認錯。同類的獨特氣息,言辰言景,陰曆六月十四,我從不相信巧合。更何況,那次我幾乎是與他擦肩而過。
2015年4月27日。齊章發布了落城市的眼線情報:李垣,青城市人,32歲,涉嫌□□,因受害者在二審時撤訴而被無罪釋放。
作為練手,齊章将他派作了我的目标。
我找到了李垣的落腳點,九章區洛水路。但去晚了一步。
自洛水路岔出去的一條小巷,我看到了他。四肢攤開,仰面朝天,兩個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将那張扭曲的臉襯得愈加可厭。他的胸口,插着一把直沒入柄的匕首。已不聞呼吸。
一刀斃命,令他來不及反應,才會有如此利落幹淨的現場。屍體尚留有溫度,下手之人應是才離開不久。
全身的血液向上沸騰着,幾乎要燒灼起來。
心髒上的一把刀。
是他。
極輕微的聲響,就在幾步之外,那是一處轉角,通往更深的巷陌。我立即彈起來沖了過去。
不甚明亮的星夜下,一道影子一閃而過,全身上下都浸在黑色裡,臉被連帽衫遮着,隻那一雙白手套在暗景裡格格不入。
我跑得不慢,他卻更快,我們之間始終隔着百十來米的距離。
重重深巷,他并非沒頭沒腦地奔行,忽東忽西,時南時北,他很清楚自己該向哪邊離開。
事先便考慮好了後路,預謀殺人。腦中迅速做了判斷。
然而,我對這裡也很熟悉。或者說我對整個落城,每一道岔路,每一條支流都很熟悉。這是我在接受訓練時的必修課。
落城,是我的獵場。而現在,出現了其他的獵人。但他注定不會是我的敵人。
心髒瘋狂泵出血液,擠出血管,蒸出身體。我口幹舌燥,喉間甜絲絲的味道。
幾個快速地繞轉,他的身影不見了。
我停了下來,打量着周圍,慢慢地,我笑了,劇烈的興奮感沖撞着心腔,我幾乎要叫出聲來。
許是被我追得太緊,他竟然繞進了死胡同。
“還要跑麼?沒有路了”,我站在了巷口,隐約看到了裡面虛虛實實的影,“這樣,我就在這裡,不進去,我們聊聊可好?”
不聞回應,我隻當他是默認了。
“李垣,是你殺的?”,開場白,就要直點主題。
依舊無聲,那麼依舊默認。
“你是‘幽靈殺手’?”,我想他一定不會承認的。
卻沒想到,他居然笑了一聲,隻是那笑,徹骨地冷。
更熱了,血液燙得我發痛,我慢慢向前走了一步,是問亦是肯定,“那麼,周禹鵬,也是你殺的了”。
又沒了聲響。
“我不是警察,也不想将你如何”,我表明态度,“隻是……”
喀啦,像是什麼翻倒了。
一瞬間,腦中一念閃過,我幾步奔了過去。
哪裡還有他的身影。
擡頭,是近三米高的一堵牆,牆角一隻翻倒的垃圾桶。牆後是另一條街,岔路衆多,隐入人群輕而易舉。
這家夥,身手不錯。
我在牆下站了半晌,血液重又緩緩流淌開來。興奮與失落一齊淡下去。
我終于遇到他了。
我一定會再找到他的。
由周亦宣開始,幽靈殺手便進入了齊章的視線,而言辰言景将其引至了言律,隻是齊章始終未能将兩者真正關聯起來。
而我也再未能捉到那個曾經遇到過的影子。
如今,這個影子,愈來愈淡了。
2017年12月24日。平安夜。
我在街上遇到了言律。言景坐在他的懷裡,抱着一顆紅紅圓圓的蘋果啃。他們坐在公園的角落裡。
“怎麼不回家?”,我在他們身前蹲下。
言景努力張大了嘴,狠狠咬下一口果肉,将我上上下下地好好研究了一遍,“你怎麼不回家?”
“我不想回家”,我笑。
言景把臉鼓起來,盯着我瞧了一會兒,又去瞧言律,“哥哥也不想回家”。
言律擡手,捏了捏他的小臉。
“為什麼不想回家?”,我問言景。
言景又望了望言律,低頭想了想,抱着蘋果又是一口,“你為什麼不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