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蕭安來到了落日。
落日是一間酒吧,鋪面不大,位于中心區的繁華地帶。
每日營業時間為晚六點至淩晨兩點。
它并不起眼,卻已開了許多年。
蕭安是這裡的常客。他總是一個人坐在角落,點一瓶清酒,從下午七點鐘喝到夜晚十點鐘。
但此刻已是晚十一點十分,蕭安仍舊坐在那裡。今天他喝得并不是清酒,而是琴酒。
“再喝就醉了,我可懶得送你回家”,對面坐下一個人來,将酒瓶拿起來晃了晃,空了大半。
蕭安緩緩擡起眼睛。
半長的自然卷,略遮着灰藍色的瞳仁,修剪整齊的絡腮胡,鼻梁是典型歐式的高聳。他的面容,很難将他同亞洲人聯系在一起,可一開口,卻是标準非常的普通話。
“大不了在你這兒将就一晚上,反正沙發夠多”,酒杯又滿。
“别喝了别喝了”,連同酒瓶,一齊被奪去了。
蕭安很是不滿,“沒見過不讓人喝酒的酒吧,你這什麼破店”。
“那真是不好意思”,破店的主人一本正經地道,“我就是這麼氣人”。
蕭安伸着手,“給我,那是我買的”。
“我把錢退給你”,對方一副毫不讓步的架勢。
“你他媽簡直有病”,蕭安頭痛欲裂,向後一躺,“給我閃人”。
“行了不遛你了”,酒瓶與酒杯重新歸于桌面,“今兒怎麼了?喝酒喝到這個時候,少見”。
蕭安拿起酒杯,飲了一口,“你今天怎麼話這麼多”。
“還不是怕你喝死在我店裡”,昏燈暗燭,每個人的臉皆是真情難辨。
蕭安笑了一聲,“Drink Or Die”。
“失戀了?”,服務生拿來了另一隻酒杯。
蕭安隻默默飲着。
“家裡出事了?”,桌上兩杯酒。
蕭安橫他一眼,“閉嘴吧你”。
“你得絕症了?”,似玩笑似認真。
蕭安轉開臉,懶待理人了。
“那還能有啥大事”,酒杯碰在一起,“總不能是見鬼了吧?”
随口一句,卻令其面上血色全無。
“怎麼?”,是不解。
蕭安的嘴唇微微張開,似語非語,而後,手起酒入喉,一口氣将杯中酒清了底。
“什麼情況啊?……”,倒叫無心言者起了惑,“真……見鬼了?你别吓我啊,我最怕這些個神神叨叨的了,我就那麼随口一……”
“我問你”,蕭安忽地将酒杯向桌上一頓。
半晌不聞下文,“你倒是問啊”。
指骨幾乎要破出皮膚,酒杯映着掌心紋路,“你說……言律,真的死了麼?……”
輪到對面沒了聲兒。
蕭安不安地望過去。
酒瓶擋住了他的臉,隻隐約瞧得見那向上的唇角,出口是失笑,“這程度,且不到你的量吧?”
詞句咬出口,“你覺着我在開玩笑?”
“蕭安”,人念旁者姓名時,總是認真,“言律如何死的,你最清楚,他是死在你面前的”。
酒瓶胡亂撞着杯沿,怎麼都掩飾不得的情緒。
“就算你懷疑自己的眼睛,在場那些警察,以及後來鋪天蓋地的新聞報道,難道還不夠證明麼?”,一段指尖壓在了杯沿,“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音樂聲,說笑聲,那一句沒入其中,“你還記得他麼?”
是真言,“很難不忘記吧。隻是後來發覺,似乎也就那麼淡下去了。是善是惡,除去當事者,誰能記一輩子呢”。
半邊面目映酒中,“他,回來了”。
聞其聲,察其容,怎麼都不像是在玩笑,可是,“我不信什麼轉世來生,神鬼魂魄,死了,就是死了”。
或許是酒意作祟,又或是人總是莫名地放心一知半解的交情者。蕭安自口袋裡拽出手機,連輸錯兩次鎖屏密碼,索性将其朝對面一丢,“我頭暈,你自己解鎖”。
手機接了個滿懷,“密碼是什麼?”
蕭安愣怔着,黯然道,“646697”。
“你這什麼密碼,忒難記”,打趣之語,亦是問言。
“64是我媽的出生年份,66是我爸的,97……”,語盡意難斷。
“是言律吧”,随口不随意,“你也是奇怪,用他的出生年份作鎖屏密碼”。
蕭安忽然笑一聲,“那時剛換了新手機,也正是遇到言律不久的時候,好像是他來家裡吃飯。我要設置鎖屏密碼,最後兩位本是要輸入我自己的出生年份的,結果正巧他問了我句什麼話來着,思路一斷,看着他的臉,反倒錄成他的了……後來又換過幾次手機,但一直懶得再改新密碼。平時解鎖已經成了下意識動作,早忘記其中含義了”。
劃過屏幕上的壁紙,夜雨下的一人一貓,是江湖意境,“讓我看哪兒?”
蕭安反應慢了半拍,回過神,“微信”。
最新的聊天記錄是方予君,是一段語音通話,許是母子間的日常問候閑聊。第二個名字,便是言律,打開頁面,舊日過去不提,新的信息不過來去兩條。
來信:蕭安
去信: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