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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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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濃烈,烘得庭院暑氣盤旋不絕,熱浪毫不客氣地從窗外流竄進卧房。

夏蟬刺耳的嘹鳴聲一陣一陣叩擊耳膜,淩文袤從沉睡中醒來,緩緩眨眨眼。

擡手摸向脖頸。

手掌霎時沾滿一片黏膩汗液,他深吸一口氣,手臂釋力,綿軟地粘在肩胛頸側。

他再度阖眼醒一醒神。

這一覺睡得還算深沉,若不是被熱醒,他還能繼續睡。

懶懶起身,回身看了一眼被他躺卧過的位置,洇下一團人形汗液。

他趿上木屐,胡亂攏了半面衣衫,大步往外走。

等候在外的侍女忙迎上前,遞來一方涼巾,淩文袤斜睨着人接過,邊抹臉邊吩咐:“備浴湯。”

侍女恭敬,問:“五郎主是要冷浴還是熱浴?”

“冷。”淩文袤說完立時又改,“熱。”

“是。”侍女退去,去準備浴湯。

另外一位侍女迎過來為淩文袤搖扇,淩文袤步子大,侍女跟得急,他直接奪下侍女手中的蒲扇自己使勁扇。

“去,拿些瓜果、冰來。”淩文袤邊吩咐邊大步去到院廊下草席上納涼,順手灌了一盞涼茶。

潮氣一團一團往身上裹,這涼,納得是越來越膩。

淩文袤用扇柄挑開後頸黏在皮膚上的衣領,原本缭亂貼在身的衫子吃不住力,又亂去一些,半扇膀子完全暴露在外。

不消片刻,侍女托着沉甸甸的呈盤行至草席邊,跪下,将呈盤放在案幾,挑了片貢果西瓜,送至淩文袤跟前,遞上柔聲軟語:“五郎主,請用。”

淩文袤視線從天際收回,轉頭盯着那片紅彤彤的瓜瓤,有些發怔。

西域已多年無貢,而眼前的這片西瓜新鮮水靈,瞧樣子不似貢果,若有所思接過,視線重新聚焦,順着瓜瓤紅邊搭在了侍女胸前。

“下去。”

淩文袤蒲扇一搖,擡眼望去前方。

侍女幽幽起身,将要離去時,忽聞郎主相問:“這西瓜哪來的?”

“回五郎主,”侍女身形一頓,臉露喜色,道,“是俾子報于後院管家,從地窖冰鑒裡取的。”

淩文袤面色尋常,額角卻微不可察地一緊:“可是出自段氏果園?”

嫌侍女答非所問。

段氏果園主家段猷,出身門第不高,為人低調,不跟奢靡清談之風。畢生研習、實踐《齊民要術》登峰造極,憑一己之才包攬京都貴胄瓜果供養。

隻因段氏瓜果品相、滋味無可匹敵,惹得京都貴胄争相擁搶。

孝玄帝駱炜诠曾許以高位誘段猷入官,但段猷回絕,隻說若有可塑之才願意研學,他可教授其中要術,至于實踐,要因地而異。

縱使後來學子萬千,也無人能及段猷之才。

段氏家族不可入朝為官,好似早早成了一條不成明的規矩。

淩文袤微微歎息。

亂世當道,誰都以求自保。

侍女神情一思,忙應:“是,的确出自段氏果園。”

淩文袤沉眉,盯着西瓜咬上一口,細細咀嚼,觑一眼侍女,說:“下去。”聲色威而不嚴。

侍女讷讷離去。

淩文袤又咬一口,滿嘴脆瓜甜汁,滿意點頭,原來大嵘的土地是可以種出如此可人的東西來的。

舌尖的西瓜子被他吹去老遠。

他總覺得不過瘾,拈來碗内盛着的冰塊丢入口中,咔嚓咔嚓咀嚼起來。

雙眼望着侍女背影停頓一瞬,再次搖起蒲扇。

木桃他不愛吃,枇杷,侍女還沒來得及剝皮,他也懶得剝,看過幾眼算是完事。

這天兒悶得讓人心悸,淩文袤搖蒲扇的手臂搭在膝頭,抻着脖頸望着天,這雨好似還得遲一些才能下。

呈盤内的西瓜,被淩文袤風卷殘雲般地收拾幹淨。

侍女來通禀:“五郎主,浴房已準備妥當,可以去洗了。”

淩文袤起身,随侍女往浴房去。先前的那個侍女來收拾走呈盤,記下了他喜歡吃的瓜果,果然,矜貴的人隻喜歡金貴的吃食。

行至浴房門口,淩文袤獨自入内,讓侍女别進來擾他。

沐浴一事上他向來速戰速決,輪不到侍女上手。又慣愛沖冷浴,天若熱,他更喜歡紮進河裡滌蕩全身。

如今,人在京都,身不由己。

今日要好好洗發,所以要了熱湯。潔過齒,站在浴桶邊,邊解發邊打量浴桶。

這桶根本不夠他蹬直腿。

站在浴桶外,拿瓢舀起一勺當頭淋下,淋完,全身挂着水左右找東西,小聲自我嘟囔:“浴發膏呢?”

每次回京都,來去匆匆,回湧州後他所用的浴房物什都會被清理幹淨,實在對浴房不夠熟悉。

浴房外的侍女耳聰目明,聽見裡面的詢問,如獲指令趕緊入内,将浴發膏遞到了他手中,垂着眼,一臉柔順嬌羞:“俾子伺候五郎主沐浴。”

淩文袤接過浴發膏,不耐,連道:“出去,出去。”

此時頂着一頭貼頸濕發别提多難受。

侍女無法,隻得慢慢退了出去。

淩文袤搓着泡,看了一眼自己全身,衣衫半開不開,濕哒哒地黏在身上,慶幸沒脫光,按以往慣例,衣物早就挂不住,先脫光了去。

若非用心,人的習性最為難改,但此時,誰叫他人在京都呢,頭發和身體都可以分開洗。

等蹲進浴桶剛想靠上一會兒,隻見剛才那侍女又無聲無息地摸了進來。

“五郎主,俾子為您添水。”

淩文袤側着頭看她繞過漆屏,低眉嬌柔一路緩緩過來。

她身上的衣裳是怎麼讓她越穿越少,越穿越沒影的?眉心一絞,亮喊一聲:“一青,給我進來!”

少年家奴一青,也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處現身,沖進浴房,惶惶地望着淩文袤。

淩文袤朝侍女揚起下颌,語音稀松平常,“把她丢出去,丢遠一些。”

一青一愣,結結巴巴地應下,鉗住侍女手臂就往外拖,侍女驚得都忘記了叫喊,雙目瞪得老圓直盯淩文袤。

淩文袤沒搭理她的意思,正自顧捧水洗着臉。

沐浴完,淩文袤拿幹巾使勁搓着頭發。搓着搓着想到了宮裡的那個人,一頭的烏發,打理起來肯定麻煩。

淩文袤身為武将,以防頭發難打理,修剪至背夾中段。發黑如墨,就是質地偏硬一些,偏硬一些,應當也是跟宮裡的那個人比較過的。

五指不由插進發根抓捏一把,試圖感知一下觸感。

如何安置她?

鬼曉得。

哪裡來的姿儀雙絕,大嵘風行飒爽的女子,像她那樣嬌豔的模樣也不是人人都愛。

待頭發半幹時,淩文袤直接挽發正冠,鞋履衣袍穿得筆直周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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