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深巷犬吠四起。
淩文袤倚在床上沒睡,白日裡的那一場酣睡讓他攢夠了精氣神。
從前随舅父在外征戰,養成了人入睡耳朵當哨崗的習性,一絲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今夜的犬吠異常。
他翻身下床,趿上木屐推門而出。瞥見癱坐在地,趴伏于案角熟睡的侍女,越過她快速往外走。
此時不睡覺的人可真夠多的,赤眉和一青立時現身,跟在淩文袤身後。
淩文袤立在院内,擡頭看了看屋檐,下一瞬毫不猶豫,往前奔兩步,左腳點牆借力躍上屋頂,月黑風高,他的鴉色長衫随風一揚,淹沒在天際。
放眼望去,淩府裡的火光不同往日,再遠一些,似乎隐隐看到一溜移動的炬火朝上躍起的亮光,位置不夠高,所以他看不清全貌。
沒一會兒,火光漸遠,而淩府裡異動還在。
他躍下屋頂,對赤眉、一青說得閑散:“你們該睡就睡,白日裡我睡過,夜裡隻是出來透透風,不必緊張。在家,你們不用寸步不離地跟着,出門,我會帶上你們。”
“是。”赤眉應話的時候像個規矩的木俑。
淩文袤徑自回卧房。
很好,那侍女還在酣睡。
幾近天明,淩文袤才沉沉睡去,在宮裡當差真磨人,比在疆場還磨人,磨得他日夜颠倒。
又是日曬三竿,又是被熱醒。
還沒起,便聽見外面侍女通禀:“五郎主,有客求見。”
淩文袤還溺在燥熱裡,他沒在京都走動過,怎麼會有人求見他?也不問是誰,翻身下床榻吩咐:“讓人先候着等一會兒。”
侍女剛應下,便見裡頭的五郎主一陣風似的過去。
淩文袤去浴房匆匆淋了個冷水澡,去到堂前,一看來人,直呼:“慕容無雙,你的鼻子可真夠靈的,這麼快便登門拜訪。”
慕容餘,表字無雙,勍州柱國大将軍、輔國公慕容烈嫡孫,孫輩中排行第九。
和淩文袤有過兩三年交情,慕容餘曾在湧州和淩文袤混過一場,暗夜踏冰過河刺探敵情他倆幹過,險些把命給交代在敵營。
少年人最大的便是膽,硬生生讓二人涉險摸回己岸,帶傷讓淩文袤的舅父關了好幾日。
淩文袤在京都少有的交情裡面有慕容餘。
“淩憲。”慕容餘聞言仰天打哈哈,直接摟上淩文袤的肩胛,“要說鼻子靈,誰人敢跟你比,嗅着風裡的殘羹冷炙味都能知道敵軍昨日吃的是什麼。”直埋怨,“回來也不說一聲,今早還是大冢宰轉告家父,說你回來了,讓我來找你叙叙舊。”
憲是淩文袤的表字。
淩文袤揶揄:“大男人,有什麼舊可叙的。”
“誰說不是,大男人有什麼舊可叙的。”慕容餘眼珠子一溜,“大冢宰的意思是,讓我領你熟悉熟悉京都城,怕你一人照應不來,從前你領我幹仗,往後在京都城我罩着你。”
淩文袤挑眉,無趣搖頭。
慕容餘覺得熱,放開淩文袤:“今年是百年難遇的熱天,逢夏各地都歇戰,正好也讓你安生待在京都。”
淩文袤指了指侍女送來的瓜果,示意慕容餘自己拿。
慕容餘抓了一片自顧說:“是該歇歇了,年年幹仗,寸草不生,讓草多長長也好。”又嗤了一聲,“人頭,要有草長得快就好了。”
他說的沒錯,大嵘天時地利人和一樣沒占,亟需修養。
天不時,連年天災隻盯大嵘。
地不利,占據的河山本就貧瘠一些,還被外敵包夾在其中。
人不和,前面兩項在前,再加政局動蕩,人能和才怪,常有自立為王的,還得去打,去招安。
淩文袤依舊默着。
慕容餘嚼着西瓜,說得含糊不清:“聽說……你才起的……應該還沒用飯,今日先帶你去搓一頓?”
淩文袤想了下,說:“哪裡涼快清淨去哪裡。”
“京都有名的地方可不清淨。”慕容餘打趣,“你還怕見生人?”
突然,淩文袤擡眸看慕容餘,定定地問:“去醉仙館,如何?”
慕容餘被西瓜汁水一嗆,咳出聲響,似是不信:“你淩憲……何時也入了大流,開始招妓了?”
醉仙館可是妓館啊。
“帶不帶我去?”
“去,當然要去!”慕容餘興奮到跳腳。
正午,烈日炎炎。
醉仙館内香氣沖天,附庸風雅之士狎妓侑酒,熙熙攘攘猶如市集。
慕容餘為淩文袤好不容易搶下寬敞通風的雅堂,送吃食和酒的侍女退去,鸨母領着一衆美妓向前站立。
“挑吧。”慕容餘雙臂抱胸,腳跟扣地饒有興緻地催淩文袤。
淩文袤拿眼掃過去,伸手快速指了指幾位。
慕容餘心一顫。這麼多!
才多久沒見,竟性情竟大變,玩的可真夠花的。
鸨母會意,留下了方才指的幾位,領着旁的退了出去,淩文袤拿起筷子朝美妓們一指,頭也不擡命道:“都别說話,站在那别動。”說完直接先吃了起來,仿佛來的是酒肆飯館。
美妓們垂着頭左右相互探看,其中一位試圖上前為他斟酒,剛伸出一條腿,腿上的薄衫還未滑開,隻見淩文袤拿筷子朝她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