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俾子适才交待過,說殿下您在午憩,可能要多候一會兒,他說今日得空,慢慢等您起,不着急。”平平聽着駱苕一嗓的慵懶便知駱苕這一覺睡得極深,柔聲道,“俾子去打水。”
平平退去打水端面盆回來放下,又去倒了杯清水捧在手中候着。
駱苕這才起了身,撩開床帳雙腿探出床沿坐好,雙手支在床沿不肯睜眼,好大一會才醒過神。
“殿下,喝水。”平平見人睜開眼,忙奉上杯盞。
駱苕接過去趿上鞋站了起來,對平平說:“他姓淩,大冢宰家的兒郎,往後該稱呼他淩統領。”
平平和阿石,隻道是宮中的假馮侍衛為了看護長公主,入了玄雀衛,卻還不知假馮侍衛原本姓名。雖然心裡早已知道馮侍衛是誰的人,聽清姓氏後平平心頭還是顫了顫,她應:“是,俾子記下了。”順手去将床帳撩起來,用縛繩仔細固定好,再去到單外一側。
等駱苕打理妥當,行至偏廳,隻見淩文袤盤坐在軟席上,單手手肘支案,掌背托着下颌緊閉雙眸,好似已經睡着了。
駱苕雙臂交疊在身前緩緩走近,停住,從這個至高角度長久端詳一位男子,還挺有意思。
駱苕視線落在淩文袤的烏黑幞頭上,幾小細碎的鬓發倔強地探出幞頭邊緣,瞧樣子應當沒有抹蘭膏,視線再往下移一寸,便是飽滿流暢的額庭和微擰的眉心。
駱苕撇開眼望向支起的绫窗,她再也找不到确切的用詞,來形容一個男子的五官。
忽然想起她的狸貓,卧房的绫窗因為忘記給狸貓留窗,已讓它抓爛一扇,往後她的狸貓大抵是不用宿在她屋内了。
窗外枝丫婆娑,和風繞着沙沙聲送進廳内,靜得安甯。
似乎過了很久。
“長公主可真貼心……”
淩文袤人未醒透,話先至。閉着眼雙手舉過頭頂長長地伸着懶腰,“進來也不叫醒卑職,隻顧……”腦中神思清淺,一時想不到合适的措辭,他睜開澄澈又夾帶呆滞的雙眼,正好對上駱苕的回眸。
駱苕确定他,剛才是真的睡着了的。
淩文袤仰着臉至上而下将駱苕打量了一番,說:“這身打扮沒之前的那身好看。”他囫囵把腿伸直,端起案上的水盞一飲而盡後抖擻了下雙腿。
好半晌也沒見他要起的意思,駱苕猜測應當是他腿麻了,才出聲問他:“何事求見?”
淩文袤利索起身捶着大腿:“七日後東刕接親的便要入京,大王子誓要求見長公主殿下,你準備準備,到時把人打發了。”
聞言,駱苕心一沉:“這麼快?”
才說過下個月,她原以為是臨近月末,不成想就在七日後。
瑤太嫔和駱潆現在不知如何了。
“揚鞭策馬,入京自然快。”淩文袤道。
“好。”駱苕說,“我已記下。”
淩文袤腿腳虛,一個踉跄沒站穩直往駱苕肩上攀,駱苕沒有避開,還伸手扶了他一把,自己被他撞得整個人也歪去一大半,淩文袤又順勢拉了她一把,待二人站穩,他玩笑:“聽聞長公主早年騎射俱佳,如今怎會這般弱不經風。”
那日将她拖離含章殿,在采撷宮争奪弦刀也是,像在拉扯一隻紙鸢。
騎射俱佳,他可真會誇人。
駱苕面色凝重,對淩文袤的刻意貼近和說的話絲毫不在意,她隻說:“大王子來府時,你們讓人提早傳話過來,我好及早準備相迎。”
“這都是尋常規矩。”淩文袤眸色一正,“何須你如此鄭重交代?”他似乎察覺到她全身的僵硬,不免退開身凝視她。
駱苕回神也跟着退後一步,搖頭笑:“年歲漸長難免心有餘力不足,東刕大王子求見總逃不過因之前宣揚和親之事,我在想如何鄭重不失分寸地與人攀談,才能彰顯大嵘的威儀。”
“你都落發為尼了,還有心思想這些空的。”
淩文袤暫且忽略她的鬼話,打量着說,“就穿這身迎他,莊重大方不失水準。至于攀談,我日日領教你的一副伶牙俐齒,想必也不會失了水準。”視線落在她的手背,眸色晃了晃,慢慢道,“你若缺串念珠,我今日就去空為寺給你求一串送過來。不誠心禮佛,連樣子都不肯做足,真不知腦子裡裝的是些什麼東西。”
駱苕被淩文袤數落得很到位,她與佛确實無緣,隻是落了發。
她抿緊唇角望着他。
淩文袤又直直倒退兩步,把二人的身距拉開更遠,含笑抱胸:“你别用這樣不清不楚的眼神看着我,一股子壞心思全寫臉上,讓人夜夜睡不踏實。”
駱苕回身望向窗外,沉默良久後定定喚了他的字:“淩憲。”
她輕說,“大好男兒不去建功立業,困在京都為一位公主鞍前馬後,根本不值得。甯華在這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大嵘會是你們的,拿去也願你們将她守好。回去告訴你父親,我手中沒有對你們不利的東西,不用如此防備。即便曾經門客萬千,白明緒被夷六族,我連一個白言霈都保不住,再得寵的公主,在皇權面前不過是一縷煙塵,風吹向何處,它便随風而去,最終消散殆盡。”
得寵的公主曾自以為可以憑借父皇的恩寵,扭轉父皇的心思,在雷雨之夜親自送信給白言霈,讓白言霈信她能救他,可白言霈始終一言不發,毅然跳入決堤的汎河被泥沙大浪卷走。
回宮後趴伏在皇帝駱炜诠的腳下,乞求她的父親能赦免白明緒以外的宗族,可換來的是自己三個月的囚禁,白明緒六族依舊被夷。
她高估了父親的恩寵,低估了帝王的決絕。
成王敗寇,她與白氏敗了,敗了應當願賭服輸。
但淩氏不會信她願賭服輸,因為大嵘的駱炎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