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防使領命應下。
淩文袤望向河道上遊,公主府的東門緊閉,整座公主府沉在烈日之下,猶如盤踞的蟒蛇。
她真懂趁虛而入這一招,方才被她撥亂的心神,此時才撥亂反正。
還在偏廳的駱苕伸出手掌,直直地盯住它。
五指無任何修飾,甲面平整修剪得一絲不苟,掌中空無一物,曾經她想用這雙手去抓權利,助她的胞弟皇太子駱奂扶正社稷。
奈何事與願違。
兒時,一度以為自己的父皇給她的寵愛便是權利,終歸隻是女兒身,後來才懂她和胞弟所擁有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他的父皇極其憎惡後宮幹政,所以才會立她的母親為後,是她母後的賢良淑德庇佑了她。
世家與世家之間有鬥争也有聯系,白氏六族被夷,旁的世家大為震撼,對駱氏皇族已然冷眼相看,駱氏宗親再遇滅頂之災,她便知駱氏皇族已經岌岌可危,岌岌可危其實是駱苕内心對駱氏皇族的最後一絲掙紮,實則是大嵘已經不複存在。
各方勢力盡失,大嵘無以延續。
平平入内喚了駱苕一聲,駱苕驚醒,垂下手臂攥緊掌心讓平平去叫申小書女來偏廳。
不多時申小書女入内,駱苕問她:“平甯宮的物件可搬完了?”
“已經搬完,也已收納妥當。”申小書女回。
“中州有一位鑄造佛陀的離塵大師,我想為公主府的佛堂立一尊佛陀像,明日你去城中白鶴巷尋一位叫費覃的掮客,請他到公主府,我與他有事商議。”駱苕直接吩咐正事。
“是。”申小書女回了話,正欲離開,駱苕卻叫住了她,緩聲道,“公主府既已收拾妥當,明日之後你們二位宮中的女官便回宮去。”
申怡回身停穩身下的裙裾,說道:“太後懿旨,命使女留在公主府。”
駱苕聽不出申怡言語中的喜怒,申怡一慣禀行公事的語氣,眸色亦是平淡。她母後給她送來的兩位女官行事非常老道,留在公主府實在大材小用。
“公主府全是瑣碎雜事,在此恐耽誤你們前程。”駱苕說,“即便太後下過懿旨也無妨,甯華讓玄雀衛送你們回去。”
申怡面色微動,緊了緊交握在身前的雙手,言辭懇切:“請長公主留下使女。”
駱苕認真地看着申怡,瞧申怡的模樣似有難言之隐。
她母後挑的人她大可放心,可也不能強留人,耽誤人家前程,皇宮還是那座皇宮,皇權更疊并不會妨礙這些不參與朝堂的女官。
駱苕輕聲細語相問:“我一僧尼,禮佛于公主府本就不合規制,再留下兩位宮中三品女官,恐遭人非議。況且留在公主府對你并無益處,為何執意留下?”
申怡擡眸定定地看了駱苕一眼,直接跪在地磚之上,語色開始出現波瀾:“長公主不認得使女,可長公主的恩情我們申家此生不能忘。十年前,我的父親犯事險遭貶職流放屹地,因長公主勸說先帝才得以留在京都,使女願撤去宮中女官之職,留在公主府。”
駱苕像聽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慢慢呼出一口氣:“十年前我還是孩童,也不認識你的父親,若你父親因我哪句無心的話得以留任京都,也是你父親原本就不該擔那些無妄的罪責而已,你大可不必如此,起來說話。”
駱苕隻知眼前這個女官姓申,而申小書女的父親她根本不知是哪一個,宮中三品女官的父親按常理官位應當不低,可她真的沒有印象,堪用的官外調的大有人在,她的父親或許便是其中一位。
不認識便不認識罷,在她過去的十九年裡,服侍在身側的仆俾換的換,死的死,從來沒有一個是能長久的。
于仆俾而言,她是個不祥人。
申怡沒有起來的意思,直直地跪着,靜等駱苕發話收留。
就因當年的駱苕哄着孝玄帝說罰得太重,不如将功抵過免去流放屹地的刑法,讓正值重病的申怡母親得以留在京都就醫,才不至于家破人亡。
申怡對自己的父親說,這樣的恩,不可不報,報向大嵘已無可能,那隻能報在長公主身上。
留在公主府料理雜事,以解多年夙願。
駱苕難以窺探申怡的深沉執念,從前經自己之口,讓父皇減除刑法的人也是有幾位的,那隻是就事論事,皇帝問詢皇太子駱奂,而作為公主在側旁聽,自告奮勇地答複皇帝,身為皇帝的父親寵溺女兒便如她所說赦免了一些人。
稚子說說無妨,等她過了十歲後,就再也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她的父皇不會在她的面前議論朝政,連自己的胞弟皇太子都與她分開教導。
為王之道和為臣之道,終歸不同。
“若執意留下,那你先留下,待到哪日想離開公主府,你說與我,我送你回去,另外一位女官你去告訴她,讓她帶上我的谕令,命她今日回宮,公主府容不下那麼多的貴人。”駱苕隻得退讓一步,先遣回一人。
申怡掩住内心的喜悅,磕頭道:“謝長公主成全。”
“下去吧。”
“是。”
駱苕目送申怡出偏廳,這個人是她母後送過來的,不知她母後可有仔細探查過,會不會是淩晖安插在她身邊的耳目?
待人拐出門駱苕收回視線。
是也無礙。
第二日申怡從城中歸來,說費覃不在家,不過已經給他家中留了話,讓他得空來公主府一趟。又過去兩日,費覃才歸家得了信,次日一早駕起驢車踏着薄薄朝暮趕來甯華公主府。
駱苕直接把人往長廊上引,好讓對岸的人瞧清來者何人。
也是巧了,淩文袤和慕容餘二人伫立在河畔同時望向公主府的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