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外呼聲連天,似乎都在催促淩文袤。
催促他趕快破加木的局。
淩文袤同樣調整身姿,快速從箭囊裡抽出兩箭,正當衆人拭目以待時,淩文袤上弦的兩箭卻先射出一箭,而後再射一箭,他直接摒棄之前的花招,之後都是隻取一箭射一箭,穩如泰山,賽程過大半也未見淩文袤破局。
衆人雖未能瞧見淩文袤破加木的局,可賽場卻因加木異常精彩。
加木騎射花樣層出,速度極快,他似乎在用這一場騎射教訓淩文袤,連同之前的那兩場擊鞠的失利都赢了回去。
已經近到禦前的慕容霆彥,雙手交疊在身前望着賽場,若有似無地感歎:“後生可畏啊。”
淩晖負手而立,眉宇間充斥着凝重,髯須紋絲未動,良久,他才展眉出聲回應慕容霆彥:“伯賢啊,我們是不是真的老了,如果放在十年前,得見今日這樣的場景,鐵定不管不顧,一把脫下身上的官服,沖進賽場一較高下,哪裡會去想自己的對手是誰,該不該賽這一場。”
年少時,便沒有怕的時候。
兩位半道老友,相互扶持了也将近十餘年,淩晖還是習慣叫慕容霆彥的表字。
二人都聽出了對方的話外音,慕容霆彥所指的是東刕大王子加木神秘莫測,暗示兩國邦交并不會長久,而淩晖的片刻沉默是對慕容霆彥的認同,隻是今日的場合不适合二人暢談國事,出聲回應則是避開正題直指嫡子淩文袤。
淩文袤會輸掉這場比賽。
“不老,一點也不老。”慕容霆彥平心笑了笑,“即便現在脫下這一身的官服,騎上馬背,你我自有不輸後生的法子,比不上他們的沖勁,但咱們可以智取。”
一頓,話題轉過來,“袤兒雖然還是後生,但我個人極為欣賞今日的表現,他可以輕松地挑起他人鬥志,過後卻沉穩自若,不受輸赢影響,一箭比一箭穩。”
聽慕容霆彥誇贊淩文袤,淩晖一時竟有些恍惚,陷入矛盾之中,淩文袤已然成年,這個年紀本該是磨煉的時候,卻一直未敢真正放兵權給他。
放在尋常人家,聽旁人誇贊自家兒郎,本心是喜悅的,隻是,将來承襲帝位的一定會是世子淩承佐,對于淩文袤這個兒子,淩晖不得不長久地去防備,去考量。
駱苕立在不遠處,定睛在賽場,兩位臣工的對話清楚地灌入耳内。
賽場上的箭靶已經紮滿箭,一時看不出誰勝誰負,而兩位臣工在談話間,已經把賽況結局看得明明白白。
結局很快知曉,判官清點箭矢,加木勝,勝三支。
一場精彩絕倫,懸殊不大的比賽就此結束,正當衆人還在惋惜淩文袤輸掉比賽時,隻見淩文袤将長弓狠狠地摔在地上,揚長而去。
旁觀者頓時噓聲一片。
原來大冢宰家的兒郎是個輸不起的。
駱苕也被淩文袤這一舉動吸引,她還瞧見慕容餘緊追在淩文袤身後,拉拽淩文袤的衣袖,似乎在安撫,又見淩文袤一把甩脫慕容餘,氣哄哄,直挺挺地朝這面來。
慕容霆彥和淩晖對視一眼,慕容霆彥就此退去,淩晖面無表情地等淩文袤過來。
隻見淩文袤朝淩晖伸袖一拱理直氣壯:“父親,兒子輸了!今晚酒宴之上任憑他們處置,父親不用替兒子代罰。”又轉向駱苕,“長公主,借一步說話。”
淩晖無暇理會,直接出篷帳拾階而下,朝賽場加木那面去。
慕容餘後悔跟來,給皇帝駱炎行過禮,又給駱苕行了一禮,衆目睽睽之下禮數必須周全,淩文袤看向皇帝駱炎,這才行禮,卻對慕容餘說:“你趕緊去把你的篷帳裡頭的人騰一騰,我與長公主有要事相談。”
慕容餘趕緊退去騰篷帳,根本不想在禦前多耽擱一瞬。
駱炎略擔憂,忍不住出聲問詢:“阿姊?”
駱苕回望,寬慰道:“無妨。”望了謝奎一眼後,掩着步障跟随淩文袤前往遠處篷帳。
正值散場,大多重要臣工在祭天祈福後就已離場,餘下為數不多觀看賽事的臣工,見大冢宰淩晖往賽場去,皇帝和大冢宰在兩個方位不在一處,他們一時也遲疑了,最後幾人商議還是先行來場外,給皇帝行告退禮後,再去給大冢宰行告退禮。
駱苕踏入篷帳,淩文袤一把将駱苕站立那面的篷帳帳簾扯下,擋住外頭視野,又把婢女趕去遠遠的,自己則直直地立在敞開的那面。
身處一明一暗的兩人,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淩文袤下意識地想雙臂抱胸,轉念想到自己是個輸掉比賽的失敗者,不适合做這一動作,便生生忍下,雙臂乖巧地垂在身側。
半晌過後,淩文袤臉朝着中庭的騎射場沒看駱苕,直問:“你在你的臉上都塗了些什麼?灰頭土臉的,配上這一身同樣灰啦吧唧的僧服,不好看,下次記得把你的後脖頸再塗灰一些,免得讓人看出破綻。”
失敗者的怨氣就是這麼直接,駱苕确實喬裝過,臉面稍作修飾,給自己全身能露的地方也上過一層灰粉,後脖頸這麼重要的暴露處,肯定越發仔細地打理。
駱苕攥握珊瑚念珠,溫和微笑:“你輸了,可是在讓着東刕大王子?”
若東刕再輸,面上确實不大好看,折損淩文袤個人聲譽,給加木,給東刕一個成人之美,也算是義舉。
“沒有。”淩文袤回以冷冷一笑,“騎射是他唯一的拿手好戲,何須我讓?你這一番假意擡舉,我實難消受。”
駱苕眉眼一松,認真地看着他:“我不大懂騎射,隻是憑心而論。”
不大懂騎射,駱苕這幾個字是一字字說的,說的極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