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炷香,淩文袤先行折返而歸,回身看着一青不緊不慢跟了過來,最後駱苕才遲遲而歸。把駱苕落在最後,淩文袤嫌一青沒有眼力,便罰一青同赤眉共乘一騎回東市。
四人原路返回,駱苕和淩文袤并駕在前,淩文袤建議:“北市有家羊雜湯館,味道不錯,我們去北市。”
駱苕微笑應承:“将好餓了。”
不說還好,一說肚子還真是有些餓。
淩文袤有些責怨:“你每日随我出府活動活動筋骨,吃睡自然會安。”
身上的肉便不會蹭蹭往下掉,他在湧州時,勞作、操兵過後,累得隻想吃飯,沾床便睡,真該把她也丢進女子營規訓規訓。
那些已逝的秀發和肉本該是他的。
駱苕默了會兒,才開口:“興許過些時日便會好些,夏日炎炎,萬事總提不起興緻。”
淩文袤緩緩眨了眨眼,意味深長道:“是雜念太多,連佛法都靜不了你的心。”
“嗯。”駱苕沒有否認。
今日駱苕順和的模樣,讓淩文袤有種她這副皮囊可以随時交代的錯覺,不禁想得寸進尺,也不知是試探還是嘴瓢:“不如今晚别回公主府了,随我去我的外宅。”
這句直抒胸臆的渾話卷入“哒哒”馬蹄聲中。
他對她一直如此直接,如烈日般灼人。
駱苕說:“不去,今日過後也勞煩你少來公主府,耽色誤事太久,容我先靜一靜,你也一樣。”
他的出現讓她變得心念糾葛、複雜。
駱苕勸自己從心而就,承認喜歡淩文袤,而淩文袤的出現也正合适。
讓她開始忘記白言霈。
即便無數暗夜想念白言霈還是想得厲害,那種習慣駱苕也已經習慣,何時消散會對白言霈的思念……
她不知道。
淩文袤眉尾一緊,懂了,好一手以退為進。
耽色誤事,這也算耽色?簡直是個笑話,如今這樣,還俗與否,又有何區别,嘴說不該吊人胃口,一個轉身,卷土重來,吊得更高。
“行。”淩文袤後槽牙暗暗一磨,“不敢擾你清修。”
二人各懷心事入了城,入城之後駱苕戴上幂籬,抵達北市,四人舍馬步行。集市要數清早開市時最為熱鬧,此時天最熱,人最少。
羊湯館的食旗耷拉在半空,紋絲未動。四人入内,點食後,淩文袤和駱苕進了内堂,駱苕摘下幂籬落座,抖着肩上垂裙為脖頸送風。
淩文袤眼尖,不知何時從館内何處拿了柄蒲扇,将風往駱苕身上送,又把一袋錢铢丢在駱苕身前的案上,說:“今日想買什麼,我請,不過就這點小錢。”
駱苕原本沒想買東西,但還是颠了颠沉甸甸的錢袋子,頗感滿足,笑盈盈地打開錢袋,抓一把放在案上,錢铢清脆翻滾,漸漸笑容凝在了臉上,目光黯淡下來。
拈起其中一枚,翻轉良久,這枚錢币為永安三年官造的永安吉铢,正面“永安五铢”四字篆書接廓,外廓寬厚,背面上方“土”字與正中穿口,将好拼湊為一個“吉”字。鑄造稀少,流通的并不多。
因寓意吉祥,常常被民衆穿線挂在脖頸,祈求美好。
這一版吉字“永安五铢”是駱苕親自描繪的樣式,孝玄帝親自遣人立爐鑄造。駱苕想起那時被孝玄帝捧在手心裡寵,酸楚油然而生。
淩文袤還沒從駱苕純粹滿足的笑容中回過神,望向她手中的錢币,再瞭一眼旁的,問她:“可是錢币有假?”
民生不穩,錢币流通局限,不好的年景,一度輪回以物易物的境地,民間、邊關又盜鑄錢币猖獗,□□币普遍輕小,但她手中的那枚并不見異常,應當無假。
駱苕回神,搖頭相問:“你這些錢币從何而來?這種樣式的錢铢我許久不曾見過了。”
淩文袤回道:“赤眉的,他總是有備無患愛在身上備些銀錢,今日不知你要逛集市,所以我便同他借來一用。”
駱苕輕輕“嗯”了一聲。
此時,小厮端着羊湯、馍餅入内,淩文袤将蒲扇往駱苕面前一橫擋去視線,吓得小厮雙手一抖,險些灑掉碗裡的羊雜湯,趕忙垂眼擱下,放下一句:“二位請慢用。”腳步利索地退了出去。
出去之後,小厮才挺直腰闆,使勁甩了甩腦袋吐氣,鎮定心神。内堂那女子真是讓人驚鴻一瞥那,又想起那面熟俊朗男子吃人的目光,不由一哆嗦。
淩文袤随即換了座位,坐在駱苕對面,擋去由外入内可窺的視線。
駱苕吃得慢,細嚼慢咽,擡眼看向淩文袤。淩文袤吃得很快,但吃相很好,也沒看她,她又囫囵往嘴裡送了兩口便吃不下了,捏着馍餅一直看着淩文袤。
看得淩文袤直皺眉:“當真吃不下了?”
駱苕螓首頻點:“當真。”
“可是不合胃口?”
駱苕使勁搖頭:“很合胃口。”
“那你這樣可憐兮兮地看着我,我又不會逼你吃完。”
“浪費可惜,不若我帶走?”
不若帶走,這是一句搖擺不定的問句,她根本沒想帶走。
淩文袤不再多話,端過她的陶碗,風卷殘雲般連湯帶肉帶馍餅一起給清掃幹淨。駱苕捏着蒲扇使勁給他扇風,最後還拿了帕子遞給他,問:“你可飽了?”
淩文袤接過帕子,拭完嘴,順手裝進鞶囊。
“七分。”他說,“剛好。”
駱苕抿笑點頭,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