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黃昏,淩文袤遣散長公主儀仗,命他們回宮,申怡假扮駱苕被塞進車駕送往公主府。等到天幕發黑,人煙散盡,淩文袤才押着駱苕一人徒步往山下走。
這一出名動京都城的長公主鬧劇,虎頭蛇尾地潦草收場。
不過鬧劇的餘溫必定彌久不散,一時長公主成為了大家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
駱苕被套了身方領男袍,不情不願地跟在淩文袤身後,因為她還沒用飯,有點餓。淩文袤直接将飯食忽略,沒問過她一句。
一行人慢騰騰抵達山腳下,駱苕已經不想挪步,有氣無力地問:“天黑透了,快宵禁了,你要帶我去哪?”
淩文袤頭也不回隻管往前走:“我也不知,橫豎你夜裡睡不着,随便逛逛京都城。”
駱苕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後頭跟在遠處的一青,放聲問他:“一青,你們的馬呢?”
一青冷不丁被問詢,提聲唯唯回道:“回長公主,還在濟虔寺。”
駱苕管不了那麼多,回過頭蹲在地上朝前喊去:“我走不動了,你不來背我,我讓一青背。”
一青立馬神色呆滞一臉冷汗,睜大眼睛看向走遠的淩文袤,試圖用眼神挽留他的主人。
淩文袤裝作沒聽見。
駱苕拂開在身旁萦繞的蚊蟲,手肘支在蹲着的腿上,雙手托腮,望着遠去的淩文袤也沒再說話。
一青守在駱苕身邊慌亂不已。
眼見淩文袤淹沒在灰暗的夜色,駱苕抽了抽唇角,靜了一會兒,悠悠問道:“一青,你家郎主是不是耳背?”
一青立時搖頭如撥浪鼓,駱苕看不見他的動作,但也知道他在搖頭,笑着說:“我問你家郎主是不是耳背,你慌什麼?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原本隻是躲在暗處看護主人和主人交代的人,一青一下子被拎來明處與人交談,他緊張,聽說還要背長公主,他又慌,好像被長公主埋怨事情沒做好一樣,更加的慌了。
他讷讷地回:“奴……我……郎主沒有耳背。”還是說了實話,“長公主贖罪,我也不知為何如此慌張。”
駱苕緩緩起了身指使一青:“你蹲前面來。”
等一青硬着頭皮在駱苕前面以一個背人的動作蹲好,駱苕才說:“你知道你家郎主不耳背,你也知道你家郎主故意裝作聽不見,還知道你家郎主把本公主丢給了你,對嗎?”
一青不敢去猜測沒有明說的事,他已經習慣被下死命令,仿佛那根本該疏通的經絡被某種東西阻隔,停滞向前。
他卻如實說:“奴……奴知道。”
駱苕長歎一聲。
這人跟人怎會如此不同,她家的阿石不過才十二,那般早慧,眼下的一青已過十六,卻如此遲鈍。
駱苕掀了掀衣袍故意發出好大聲響,對一青道:“等我準備準備,你背我回公主府。”
一青瞬間腦袋要炸開,額汗直流。
背人回公主府他做不到,不過他也不敢回絕,更找不到言辭去跟長公主交談,還不知道等會該跟郎主如何交代。
腦中思緒橫沖亂撞,他自己選擇不了該如何去做。
駱苕又故意跺了跺腳發出聲響,權當活動筋骨,活動的同時往後退,聲響越來越小,最後蹑手蹑腳夜遁而去,鑽進一旁的樹林。
一青竟然沒有發現駱苕遁逃了。
在許久之後他才在煎熬中給自己做了選擇,起身環看四周,在淡淡的月色下瘋狂搜尋駱苕,結果空無一人,他如臨大敵。
最後沒忍住,放聲如救命般大喊:“赤眉!”
早已爬上樹正靠在樹丫的駱苕被這一聲奪天驚呼,險些震落在地,心髒立馬砰砰跳。
她探身往外望了望又靠了回去。
她什麼都沒看見。
好半晌,駱苕豎起耳朵聽見腳踩過草木清淺的窸窣聲,窸窣聲消失一會兒,又重新出現,而且越來越近。
駱苕屏住呼吸,好奇他們怎麼不着急找人,不出聲叫她。方才聽見一青那一聲凄厲的喊叫,她有些心軟。
隻要他們叫她一聲,她一定會下樹,自覺出現在他們面前,最初目的也隻不過是想淩文袤回來。
背她,扛她都行。
他們的行動在駱苕料想之外,那她隻能在樹上靜等。
樹影婆娑,纖纖鈎月灑下薄薄清輝浸潤着夜色,微風體貼地拂在臉頰,帶走一縷身處野外的不安,卻拂不走将她裹在其中的濃密冠葉。
駱苕不再注意窸窣聲,手臂揣胸後顱重新靠上樹丫再享受片刻的安甯。
似乎過了很久,站在樹下的淩文袤,說:“你下來,我托着你。”聲色很淡很自然。
駱苕滿意地接納他的溫和,放下手臂剛想說話。
聽見他又說:“也可以抓牢樹枝像山猴那樣自己蕩下來。”
聲色同樣很淡很自然。
駱苕兩條已經放下的手臂突然有了脾氣,伸手推搡了樹幹一下。
他這人就不會誠心誠意講句好聽的。
駱苕對掌搓了搓,才發現方才上來時掌心被樹皮搓的還有些疼,她氣定神閑地說:“你讓讓,我自己可以爬下去,不用你托,記得一會兒背我回公主府,我走不動了。”
爬上來已經很像猴子了,下樹必定也不太好看,不過可以趁着天黑随便糊弄過去,誰也不會瞧得那麼真切。
淩文袤真的退了幾步:“你是要我看着你下來還是别看。”
駱苕又被憋出一點悶氣,好像被他猜中了她想的,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醜态。
駱苕揮揮手:“趕緊背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