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蔭漏下來的月光更加慘淡,駱苕往下看的時候根本看不清楚,隻能以淩文袤那團黑影作為參照,反身抱着樹幹伸腿往下攀爬。
這棵樹不算高,直接跳其實顯得比較威風,但又有那麼一點點冒險,沒辦法,她自己選的隻能自己爬下來,這個時候她真沒想過讓旁人托她。
上樹比較容易,下樹全憑自由施展,快接近地面時,淩文袤雙臂叉向駱苕腋下,将人騰空架了下來,笑說:“樹爬得這麼順,真不知道你還有這麼活脫的時候。”
長公主爬樹,确實有點新鮮。
駱苕站穩,整理好衣袍,扶了扶幞頭:“你沒聽慕容餘跟你講過我的小時候?小時候比這爬得還順,如今生疏了。”
淩文袤牽過她的手将她往外帶:“從未聽他講起過你。”
“噢。”
駱苕噢了一聲便沒再出聲。
慕容餘的記憶裡,有駱苕的出現便會有駱奂的出現,那段美好無拘無束的時光,如今誰也舍不得去回憶。
二人蹚過草地踩上石道,淩文袤問駱苕:“要我背嗎?”
“不用。”駱苕說,“再走走。”又問,“一青如何了?”
淩文袤皺了皺眉,說:“給他半個時辰,讓他回宅策馬過來。”
淺薄的月光攏在他峻朗的臉頰,剪去幾分平素裡顯露出的不羁,添了些許恬雅,駱苕側首仰颌望着他,慢慢停下腳步。
淩文袤跟着停滞,回身。
駱苕對他說:“一青,其實挺盡責的,也不傻,能聽懂我們說的話,隻是不曉得是不是缺心眼還是怎的,過于單純。”
淩文袤額角抽了抽:“單純或許是真,缺心眼未必見的。在他眼皮子底下讓你給溜了,他倒是對你心無防備。”
濟虔寺下來,淩文袤便讓一青看緊駱苕,結果一青不尊他這個郎主的命令,讓人輕易給溜了,恐怕是心眼太多沒顧過來。
不缺心眼卻單純,這種矛盾的形容用在一青身上,駱苕想了想,覺得還挺合适。
“那改日再試試,看看還能不能騙的了他。”她對此躊躇滿志,好奇心驟升想試試。
“不必。”淩文袤冷言冷語,“我的随從不勞煩長公主教導。”
駱苕啞然,這人又開始莫名其妙,她拽了拽他的手,說:“那走吧。”
這一走,駱苕就被淩文袤往永昌塔方向帶。
攀上永昌塔狹窄的盤梯一直到塔尖都沒讓淩文袤扶她一把,隻不過登頂之後,人便累得什麼都說不出來。
倚着塔柱坐在樓闆上精神頹廢,閉目喘着長氣。
太膩太熱,她伸手抓頭上的幞頭,想扯下來,卻被淩文袤一把按住給她扶正,駱苕眼皮都累的已經擡不動,更無暇理他,雙臂直接癱在身側。
她不知淩文袤平日裡都在幹些什麼,京都城的小巷道都被摸得滾瓜爛熟,輕松避開夜巡隊。連永昌塔的大門,他都是直接從身上取出鑰匙打開。
塔頂對向的兩扇小窗被推開,高空的涼風飕飕灌進來,駱苕勉為其難地笑了笑,說:“今夜,我可以睡這嗎?”說時,人便向樓闆躺去。
好在有人适時接應了她的身軀,被圈進懷裡。
從山腳下往永昌塔的這段路,腳程近一個時辰,還是加快腳伐後才行,二人沒騎馬,一青揣着腰牌策馬被直接趕來永昌塔候着。
這一次痛快的徒行算是駱苕出宮之後對自己的再一次松綁,軀體和魂魄都松了一些。
塔尖的閣樓隻有大半人高,擁擠狹小,兩個人蜷腿挨在一起,像被關在樓牢相互慰藉的獄友。
淩文袤後腦勺磕在窗楣,目光投向窗外。
俯瞰下的京都城布局規整,縱橫交錯的長街綴上萬家燈火,星羅棋布。京都城上蒼穹廣袤,繁星點點,此時眼中的天與地很美。
他微微出了神。
不由伸手,五指扣向懷裡人的纖指,聽見他低問:“從前你可來過?”
方才摸黑攀梯,瞧她駕輕就熟。
駱苕應了聲,懶懶睜開眼,“來過兩回,不過都是清晨。”她向上挪了挪身跪起來看向窗外,清風拂面,過了好久才說,“夜景更撩人。”
一次同她的父皇,母後,皇弟登塔頌福。
一次是獨自登塔看日出。
晝與夜,生與息,在腦中蘊蓄的感觸終歸不同。
駱苕又饒有興緻地抽指點點了正陽宮,說:“從前在夜裡,我站在阙樓第一眼看的便是永昌塔,現在所處方位對調,感覺很奇妙,隻是說不出那種感覺。”
大約是莊周夢蝶,變幻無常。
眼中的正陽宮已經迷幻而陌生,縱然那裡還是她的家。
淩文袤五指握了握已經空掉的手掌,視線落在她側顔,輕問:“累嗎?”
駱苕被這一提醒,才發覺一點也不累了,反而有些精神,她搖了搖頭,說:“隻是有點渴。”
鹿皮囊裡的水半道已被喝光,現在咽喉又幹又澀。
“那帶你回去喝水。”
“公主府太遠,我要先喝水再回去。”駱苕起身時遲疑地轉身看向淩文袤。
高處的月光濃淡相宜,無遮無攔地投進小窗,附在高低對望二人的半面臉頰,清甯舒朗。
駱苕将臉探了過去,輕輕把吻落在了他的唇上,離開時說:“謝謝你帶我來永昌塔賞夜景。”
淩文袤揚脖笑了笑:“今晚你還想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