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文袤燒熱不退,喝下熬好濃稠難聞的湯藥後,從天光睡到黃昏,連帶駱苕也被灌了驅寒的湯藥。
駱苕為了不打擾淩文袤歇息,一直守在外間,隔着留置的門縫時不時探頭朝裡望一望,又時不時蹑手蹑腳推門進去拿手背貼一貼額溫。
還好臨近黃昏時,燒暫時退了下來。
駱苕從未如此照料過人,進進出出也幫不上什麼,淩文袤倒是癱在軟褥裡面睡得心安理得。
沉睡中的人,一會兒自己掀被子一會兒自己又蓋被子。
外間窸窸窣窣,上次那個花容月貌的侍女送來了換洗的幹淨衣物,思量片刻小聲輕道:“長公主殿下,夜裡婢子守夜,您去好生歇息。”
駱苕覺得如此可行,自己确實沒什麼用處,端茶倒水也隻不過最後象征性地遞一遞,餘下的淩文袤都能自行解決。
他不過是想要她待在這座宅邸。
“嗯。”駱苕同樣輕聲問,“粥熬好了麼?”
“好了。”侍女放下衣物回道,“婢子這便去盛過來。”說完,侍女退去廚堂準備吃食。
駱苕捧起衣物用手肘推門踏入卧房,伺候淩文袤用完粥再換下濡濕的汗衣,今日也便功德圓滿,老在他面前晃悠反而讓他歇息不好。
放置好衣物,駱苕輕輕坐上床沿,目光掃視平身仰躺,臉側向外還熟睡的淩文袤,最後凝在他舒緩的臉面。
從初見到今日,駱苕依舊拿不準措辭形容他的臉貌,昨日見過溫綏之後,駱苕才搜尋到一個稍稍合乎心意的詞——瑰淨。
這張臉亦正亦邪。
駱苕很想捋下貼在他額角、眉鋒的幾小發汗後幹涸的碎發,不過還是撇開眼靜靜地安坐。
等過半柱香,一直不見人轉醒,覺得還是讓人再接着睡比較妥當,起身時卻被淩文袤扼住手腕整個人帶下去,攮進了軟褥。
頃刻間,駱苕來不及任何反應就被順其自然地按住。
淩文袤的額面蹭向她的脖頸,火熱的鼻息流走在頸間:“别以為我聽不到你們在說什麼……估摸着今晚還要燒,你得陪着盡心盡責。”
蹑手蹑腳小心翼翼了一整日,淩文袤豈能讓她半途而廢,夜裡自然還是要她作陪。
駱苕的脖子被淩文袤颌下的青茬蹭得有些刺疼,擡手擋着:“淩文袤,瞧你睡得沉,原來都是假的,我和侍女說話聲那麼輕,你竟然還能聽到。”另外一隻手揪上他的耳朵,“這麼靈光。”
“我隻是睡着,又不是死了,那麼大的說話聲隻要有耳就能聽見。”
若放在平常身體大好時,屋外的說話聲都逃不過。淩文袤像在檢驗一床被太陽暴曬過的馨香被褥,鼻尖推開她擋着的手,脖頸坦露的肌膚被他撫觸了個遍,雖然染了風寒嗅覺不太靈,可是觸覺正在喚醒他的食欲。
他确實有些餓。
駱苕拗不過,放下手臂任他遊走,最後說:“你起來,我去給你倒盞水。”
淩文袤滿意地擡身在她耳下啄一口,仰面側翻過去,等駱苕倒來水,撐着手肘喝完起身,鼻音還是很重:“我得先去沐浴,渾身難受。”又不着痕迹地問,“你要不要入内伺候?”
駱苕誠心建議:“還病着呢,又是大冷天,還是等熱症完全退去再沐浴為好。”
瞧他現在的樣子精神不算差,不過他自己說今晚還得燒,那最好仔細别招了涼風。
淩文袤心不在焉糊弄似得“唔”了一聲,移步過去,将漆架上的雀蘭色大氅取下披挂在身上:“陪我去外面走走,睡了一日,筋骨都還是酥的。”
駱苕替他系系帶,待人系妥,他順勢将人攏進了大氅。
庭院内蕭寂無聲,今早的太陽,隻是露了個頭便被茫茫雲層吞噬幹淨。黃昏,從雲層透下來的光亮陰沉冰冷。
檐下雀蘭色大氅的主人對着中庭堆積的皚皚白雪,緩緩眨了眨眼,說:“勍州确實不好對付,你的舅父慕容霆彥,委派過去遊說的官吏被你的外祖父串通地方豪強,斬殺在城門下,連慕容餘也被扣在了勍州。”
慕容烈和地方豪強沆瀣一氣,阻撓度田,盤查萌戶、佃戶、私婢。
駱苕心一驚,想了想說:“你說過,你相信我的舅父有腕力平定勍州。”
“是。”淩文袤自然相信還坐鎮京中的慕容霆彥有腕力解決勍州,他哈出一團熱霧,“不過要等翻過年去,你的舅父才會親自出馬解決勍州。”
雖說很快就要過年,但淩文袤希望進程能再快一些。
駱苕沉沉隻道:“快了。”這沒幾日便要過年了。
委派過去遊說的官吏,被慕容烈串通地方豪強斬殺在城門下,此事不小,最忌勍州引起兵變。
就看慕容霆彥如何應對,駱苕信自己的舅父慕容霆彥有腕力擺平勍州,可在勍州未定之前,誰也說不準中間會發生什麼出人意料的事。
駱苕擔憂慕容餘,也擔憂舅父慕容霆彥和外祖父慕容烈。
二人站了一會兒,緩緩行至廊下,駱苕說:“雁鳴居士李潛死了,跳入煉丹爐以身養爐羽化升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