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鳴山?”花凊收緊缰繩疑惑,“殿下怎麼突發奇想要去雁鳴山?”
雁鳴山因雁鳴居士李潛而得名,李潛早年遊醫四方聲名鵲起,十年前半隐居在雁鳴山醉心煉制丹藥,丹藥種類繁多,又卓有成效,成為京都城皇親貴胄争相追捧的名品,名聲大噪之時,曾入宮為孝玄帝煉制丹藥。
前幾日在樂坊,聽聞雁鳴居士李潛羽化升仙,花凊發現駱苕神情有恙,還問過一嘴。
駱苕望着灰暗中花凊閃爍的眼眸,說:“白幼黎曾在雁鳴山居住近三年,所以想去雁鳴山看看。”
李潛死的蹊跷,駱苕将李潛的死訊告訴淩文袤時,淩文袤明顯不知,二人默認死于淩晖之手。
今日駱苕又萌生出複雜的思緒。
李潛的弟子沈覓承襲了衣缽,接管雁鳴山。
淩晖殺李潛之前還允許李潛交代衣缽後事?
李潛讓一個資質淺薄的沈覓接管雁鳴山,更匪夷所思,作為一個苛于律己的醫者,李潛這些年救治女子都有條不成文的規定,女子必須真絕色,需要他親自過目允準才行,更何況傳承自己衣缽的弟子。
駱苕心存疑窦的是,沈覓在雁鳴山的時日和白幼黎相近,也是三年。
白幼黎和白言霈跟随東刕人入京,發生兇犯一事,緊接着李潛便死了。
駱苕的腦袋混亂無序,模模糊糊會将這些事聯系在一起,直覺告訴她,白幼黎和沈覓有所關聯,李潛并非淩晖所殺那麼簡單,或許和沈覓有關。
聽到白幼黎這個名字,花凊眸色明顯一沉,前幾日二人在城中頑耍,駱苕對她說過白幼黎和白言霈的事,隻是沒涉及雁鳴山和香蕪院這些細節。
“懂了,難怪殿下特地支走葛七他們,我随殿下去探一探雁鳴山。”花凊馬鞭一揚,不再多問,“咱們先去我的宅裡換衣裳。”
殿下信任她,殿下定有自己的謀斷。
月過中旬,二人策馬抵達山腳下,盈月已經高挂蒼穹,給馬匹尋了個隐蔽處藏好,登上石階。
花凊豎着耳朵在前引路,駱苕緊随其後。雁鳴山山路蜿蜒,但不陡峭,好在石階清掃過,駱苕爬得輕松。
順利翻過一截陡峭崖石,踩上棧道,這段路最為狹隘,一旦有人下山對向而來,躲都沒處躲。
花凊聚精會神凝聽呼吸之外的聲音。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入了夜還有人下山,花凊推着駱苕一前一後又原路返回,藏進棧道入口旁側的大石枯枝灌木間。
片刻過後。
石頭後的花凊稍稍探出腦袋,看清了月光下行色匆匆的三位面色凝重的男子,瞧衣着顔色、制式相同,斷定是雁鳴山的雜使弟子。
雁鳴居士頭七未過,弟子上下山辦差倒也尋常。
待人走遠,花凊用手掌鏟了一大撮雪,捏緊塞進口中解渴:“走遠了,我們走。”
駱苕學着花凊的樣子,鏟了一撮雪,沒捏,将碎雪往口中送。
月光下,花凊嚼着雪,揚唇看着駱苕細細吃着雪,一臉燦爛:“雪水矜貴,煮茶喝還大補呢。”
雪水又稱天泉,風流雅士慣愛煮雪烹茶,沾了風流雅士邊的東西,總會唱出曲高和寡的腔調。
駱苕便是站在雲端将要下來的人,她不記得自己兒時可曾因好奇吃過雪,反正是沒什麼印象。
香雪煮茶每年卻不落下。
從前的花凊一直都是圍着駱苕轉,飲食上自然跟着精細了兩年。如今,駱苕也在慢慢體會像花凊這樣的武将,就地取材的樂趣。
“集天地之靈氣。”駱苕又鏟了一撮,點頭慢道,“這樣就很補。”
二人起身出去,重新把那段狹隘的棧道走完,接近雁鳴居,同時對着雁鳴居外伸出半空的崖石出了一會兒神。
站在崖石上,遠眺就能将京都城盡收眼底,雖然離得很遠,但燈火如碎珠逶迤環繞,盡顯國都顯赫。
通透月光下的京都城遙遠繁華,瞧得不太分明,但像一張完整璀璨的堪輿圖。
雁鳴居士李潛選址在此半隐居,昭示着對俗世的眷戀。
二人蒙好面巾,沿着圍牆移到一側,花凊仰頭望着從牆内伸出的錯雜粗壯樹叉,一個越步翻上高牆,一拉一拽又将身輕如燕的駱苕悄無聲息送入牆内。
雁鳴居前的煉丹石室火光流竄,可以看到有人影晃動,空曠的院落中央聚集了一些人,男男女女人數衆多,圍着道壇悼念李潛。
為首的男子飄逸清俊,舉止爾雅,着一襲勝雪白衣,無不透露着是個禮謙的郎君,從周圍人的反應來看,确認那人便是沈覓。
樹後的駱苕定定地看了一眼,湊近花凊的耳朵,耳語一句,二人撤離。
她們要去後舍找到沈覓的居室和書房。
似乎老天格外眷顧二人,駱苕跟在花凊身後輾轉避開人,未出任何纰漏,花凊根據經驗,精準摸到沈覓所處屋舍。
簡室陋居,清燈寡照,卧房裡隻有一張舊床再無其他,書房也好不到哪去,稀稀疏疏陳列着兩排書架,書冊除了醫書就是經書,偶有幾冊天南地北的《地記》。
書房留有清燈,沈覓會随時回來,二人得抓緊時間。
在屋内兜兜轉轉,實在搜尋不到可用的訊息,待要走時,駱苕蓦地回過身,步到書房,在炭盆前蹲下身去。
炭盆内留有紙張燃後的灰燼,紙燒完了,可所書墨迹卻零碎地留在在灰燼之上,駱苕隔着蒙面巾屏息不敢喘息,生怕一鼻息就将灰燼連同墨迹吹散。
仔細看了半晌,還是沒能辨别出上面寫的是什麼,她起身,檢查沈覓留在書案上的紙墨筆硯,無聲搖頭,書案上的文房四寶太過尋常,與炭盆内的迥然不同。
落紙如漆,色澤黑潤,經久不退,堅如玉,研無聲,焚後,紙毀墨留,隃麋墨和奚墨才有這樣的特性,也隻有官宦和勳貴才能用的稀有之物。
駱苕對焚燒後的墨迹很熟悉,從前在宮中,燒過多回。
炭盆内燒盡的紙張已經無法辨認出自何處,上面的墨迹擱的太久,又被人急匆匆撥亂,虛散掉了字體形狀,但依然可以從留下的墨迹斷定,不是隃麋墨所書就是奚墨所書。
沈覓和外界有書信往來,書信往來的對象出自官宦勳貴之家,也不排除沈覓和白幼黎互通,隃麋墨和奚墨雖難得,但也不是得不到。
駱苕揉了一下額側,又想到一個人,難道是淩晖?